楊鴻聽了妹妹的一番奇思妙想,問道:“你是說,讓我去辦憑照?”
楊雁回點頭道:“我想過了,咱們這樣的鄉野之處,便是不辦憑照,就在自家地裡蓋一座澡堂子,也未見得有人來盤問。但還是辦個憑照更妥當。咱們是要給官府繳納市稅的,便是縣老爺日後發現我們要接的是女客,不喜有這麼個浴堂,他也捨不得關了。”
楊鴻又問:“讓爹和莊大伯督工蓋浴堂?”
楊雁回又點頭道:“我和秀雲姐哪裡懂蓋房子的事體,沒得再讓人坑騙了銀錢。”
楊鴻又問:“事情都讓我們幹了,你和秀雲姐做什麼?”
楊雁回道:“出錢,收錢。”她當了那銀錁子、金鎖子、珊瑚珠串,秀雲姐有文家賠給她的幾百兩銀子。蓋一座浴堂,買木頭、煤炭,僱人燒水,等等,差不多也夠了。只怕還用不了那許多錢。況且以後浴堂每日還會有進賬。
楊鴻蹙眉:“你去收錢?”
楊雁回笑道:“我自是不能隨意露面的。那不是還有秀雲姐、莊大娘麼?娘得空了也可以去和莊大娘坐坐。再不行,還可以僱幾個人,便是買個幾個人也使得。”
楊鴻好笑道:“你可也真會偷懶。”
楊雁回沖着大哥撒嬌,道:“好大哥,你幫幫我,待我掙了大錢,憑你請什麼樣的名師,都能請得動。”
“說得好像你明兒就發了大財一般。你就不怕折了本?”
楊雁回道:“不怕,千金散盡還復來。”
楊鴻點頭:“我這關你過了,去跟爹孃說吧。”
楊雁回不由喜笑顏開道:“真是我的好大哥!”
當日晚飯時,楊雁回便將自己的想法對爹孃說了。
楊崎蹙眉不語,顯然不喜這主意。
閔氏深受洗浴困難之苦。雖說是有澡盆,可到底搬搬擡擡的不方便。她們家還是有丫頭僕婦的,若換了那一個使喚下人都沒有的人家,豈不是更麻煩?因而,聽了女兒的話,不由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那些貴夫人還知道去湯泉寺裡泡個溫泉哩,咱們村裡頭的女人們,難道就不想舒服自在的泡個澡了?”
閔氏既能這麼想,別的婦人定然也有這麼想的。楊雁迴心說,看來這生意有門。
楊崎道:“話是這麼說,可到底以前沒人做過這個事。”
楊雁迴心說,爹看來不太支持。不過沒關係,只要說動了娘,讓娘催着爹辦這事去。她笑道:“就是沒人,咱們纔要賺這獨一份的銀子啊。保不齊,我這浴堂開起來了,因生意太好,別的地方也開他個成千上百家的。畢竟我們只接待女客,還能讓別人說什麼?”
楊崎道:“萬一有人說三道四,沒一個人肯來呢。”
閔氏道:“怎麼沒人,我第一個去,我叫上莊家的老姐姐,還有焦家的老姐姐,都一道去。”說着說着,閔氏又轉頭去看楊雁回,“乾脆這麼着,待你那浴堂蓋起來了,起先幾日不要收錢,就請咱們村的女人們白白去洗。不計小閨女、小媳婦還是老婆子的,也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她,只管叫她們拖家帶口來就是。只一條,不許帶了男的來。這大夥兒就會來洗了,保不齊,還誇你記掛着大夥哩。待日後收錢了,誰還好意思說三道四的?誰沒洗來着?便是沒洗過的,看大夥兒都去洗,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楊雁回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道:“娘英明神武啊!”
閔氏得意道:“我不英明神武着些,早餓煞你們爺兒幾個了。你這主意甚好,便饒你些日子,待你那浴堂慢慢週轉起來了,你再來跟我學當家理事。不過麼,你要真能把個浴堂給週轉起來了,想來也就快出師了。”
楊崎不由笑起來:“你們孃兒倆說的,好像那浴堂已蓋了起來了。”
閔氏攛掇道:“你就幫她盯着些,她一個小丫頭,懂什麼?左右不用你動手,你只管盯着別人蓋那澡堂子便是。我也就是手裡頭怪緊的,這小丫頭偏這時候就想了這麼個主意,不然我自己拿出銀子來蓋個浴堂,把她們兩個撇邊兒去。”
楊雁回忙道:“娘說得什麼話。女兒蓋起來的浴堂就是家裡的,掙了錢,都給娘用。天天讓娘穿綾羅綢緞,吃山珍海味,再多買些丫頭僕婦,讓娘呼奴喚婢,起居八座,出入……”
“行了行了”閔氏道,“少耍貧嘴了。我跟你說正經的呢,你到底還是個小閨女。這浴堂,就說是秀雲的,不提你。待掙了錢,該分你的銀子不差你的就是了。”
楊雁回忙道:“我和秀雲姐也是這麼想的。”
楊崎老大不樂意了,深覺夫綱不振,這等大事,他竟沒有置喙的餘地了,當下在一旁長吁短嘆。
楊雁回忙道:“爹,你就幫女兒這一次吧。”
楊崎這才點頭道:“好吧!”
事成,皆大歡喜!
這想象不到的順利,可是讓楊雁回樂壞了。
楊鶴笑道:“雁回,有好事,你可也想着哥哥些。”
楊雁回奇道:“莫非二哥也想入夥?你那廩膳……”那可憐巴巴的幾個錢,哪裡夠入夥?
楊鶴打斷她道:“你又來笑我不如你會掙錢。這又不稀奇,也值得你掛在嘴上當個事兒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你沒聽過呀?”
一句話逗得一家子哈哈大笑,楊雁回直說:“二哥的臉皮真是越來越厚了。”笑完了,又問:“二哥是讓我想着你老人傢什麼呀?”
楊鶴道:“你別隻顧着你們女人家洗澡痛快,可也想想我們。我們成天家往身上澆涼水洗澡也怪不舒服的。待天冷了,要麼去鎮上的浴堂,要麼去京城的浴堂,甚是不便。待你那本兒收回來了,你借點錢給二哥,我也去開個浴堂。”
楊雁回直朝他翻白眼。
楊鶯早早吃過晚飯,正走進來,聽到這話,不由笑道:“我怎麼聽見有人給妹子要錢呀,怎麼了呢?”
楊雁回便將方纔家裡人商量的一番事體告訴了她。
楊鶯笑道:“這到是個極好的主意。待那浴堂蓋好了,我幫姐姐擺些花兒啊,草啊,瓶兒啊的進去,包管裝扮得鮮亮好看。”
楊鶴忙道:“你莫要弄得太女氣了。”
衆人齊問:“爲何?”
楊鶴道:“萬一那浴堂真沒女人家進去,我還等着雁回白送我哩。到時候,我攬男客去。”
閔氏嘆氣:“你這也是做秀才的,好沒廉恥,我是怎麼就生養出你這麼個好兒子來?”
楊雁回也惱了:“你敢咒我的生意不好?”
楊鶴一看妹妹要着急,這才笑道:“不過是逗你玩罷了。你放心,待你那浴堂開了,就是讓我去幫你每日裡推柴草、煤炭,我也去的。”
引得一家子人又笑了。
楊崎吃過飯後,只好往莊山和家去了一趟。莊山和也正在思忖,這個事行不行得。楊崎將方纔閔氏說過的話,又學說了一遍,莊山和便笑道:“既然婦人家覺得有個浴堂方便,那想來是行得的。鴻哥既沒話說,那看來咱也不必擔心被官府拿辦。起一座房子有甚難處?虧得咱們都是蓋過房子的人,不容易糊弄過去。我也還認得幾個人,找個靠得住的泥瓦班子,不算難事。”
莊家有三十畝地挨着村口。爲防日後村民爲了浴堂佔地的事起爭端,莊山和便提議將魚塘蓋在自家地頭。
楊雁回覺得這位置還行,便也沒意見,說是佔了的莊稼地,折成銀子,算成莊秀雲出的本錢。莊秀雲向來聽楊雁回的,又聽爹的,自然更是無話。但莊山和做主,還是讓她兩個立約爲證。每人出多少本錢,怎麼分成,白紙黑字,寫得分明。
楊鴻因有高主簿從中周旋,費了不多的銀子,便領回來憑照。莊山和尋了個建過浴堂,且靠得住的泥瓦班子。楊崎那邊買好了建屋用的磚頭、木材,這便就每日裡叮叮噹噹的起屋建房,很快蓋出一座浴堂來。
合村的人只說這浴堂是蓋了讓男人洗澡的。以後青梅村和附近村子的男人家,上浴堂更方便了。誰知這浴堂能用後,莊秀雲只請了合村的女人們去白洗澡。
把村裡的女人們喜得什麼似的,直說,還沒見過浴堂是個什麼模樣。
閔氏又從果園裡撥出幾個女人,給浴堂運柴炭、燒熱水。幸得莊山和選的那個建屋的所在,還能打出兩口井來,浴堂裡用水也方便。
楊鶯果然一雙巧手,用些便宜的花花草草瓷瓶瓦罐,把浴堂裝點的甚是雅緻,一看便是個溫柔鄉的所在。只是男兒需止步!
待到了浴堂開張那日,不獨青梅村的女人,左近村子裡也有女人來。莊秀雲和幾個女人只管往裡讓,一概不收錢。
這浴堂蓋得不大,倒也不算小,大約容得下二百號人洗澡。但來得女人太多,許多人還需等裡頭有人出來了,纔好進去。一天下來,從天明到子夜時分,竟有二千號人進去舒舒服服泡了澡。把莊秀雲和一衆臨時上陣的女人們,忙得腳不沾地,一天下來,水顧不得喝上一口,米顧不得吃上一粒。到浴堂關門後,衆人各個都要累趴下了。
楊雁回暗暗咋舌,乖乖,那大池子裡的水還能要麼?
一連免費招待了大家三日後,浴堂這才正式改爲收費。不過價錢不是一個錢,是兩個錢。這是楊雁回算過了三日裡用去的柴炭、人工後,改的定價。
因女人們嘗過了甜頭,便是兩個錢一次,後來也盡有人去。雖然人再沒那麼多了,一天也能招待上七八百號人,而且還有漸漸增多的趨勢。畢竟這十里八鄉,就這麼一個女浴堂。
楊雁回又掛上許多手巾、玫瑰胰子、桂花頭油、木梳子、頭飾之類的賣。楊鶯見狀,知道楊雁回不好出頭,人手又不夠,便時常來幫着收收錢,賣賣東西。
楊雁回覺得不好讓楊鶯日日做白工,便要與她些工錢,楊鶯一些也不要。愁得楊雁回只想着,怎麼才能讓這丫頭拿些錢去。
再後來,又有捨得下臉的婦人自己找來,說情願每月給浴堂裡二百個錢,叫她每日裡在浴堂裡頭攬生意,她專給人擦背、敲背、按摩。莊秀雲瞧着對方不是調三窩四的人,便也慨然允了。
就這麼個浴堂,一日下來,好的時候,竟也能淨賺上二兩銀子,再不濟的時候,也有一兩銀子。莊秀雲高興得什麼似的,直道:“這一年下來,咱每人能分二百多兩銀子哩呀。乖乖,可真了不得。”
不久,又有頗有頭腦的村裡人,做了冰酪來浴堂門口販賣。漸漸的,又有賣肉盒子、肉包子的,也來浴堂門口。
莊秀雲從不攆人走。漸漸的,浴堂門口竟也成了個熱鬧的所在,青梅村的集市都要搬到這裡了。每到了過集的日子,來趕集的人,倒不願往原來的集市去,倒願意來這裡。來的人多了,浴堂的生意只有更好的。
因人手越發的不夠用,果園也要人,浴堂也要人,根本調不開人手。莊秀雲只好另僱些婦人來。左近村子裡,倒是也有好幾個乾淨利落的婦人願意來。
因浴堂蓋得齊整嚴實,前後都有院子,圍牆又高,當中幾間高闊的浴室、更衣室不等。外頭的人再如何探頭探腦,都一些也望不見裡頭的光景。老闆是個女的,底下做工的也都是婦人,接的客也都是女子。且大門上張了紅紙,言稱不接待娼妓。是以,這浴堂倒也是個女兒國,沒傳出半點不好的事體。
這女浴堂的事,越傳越遠,那生意是越發好了,可也漸漸的引起了縣老爺的注意。
這穆知縣在後宅對着夫人長吁短嘆,只恨手下官吏着了道:“這憑照,縣衙真不該發。我哪裡知道,竟然是蓋個女浴堂。真是傷風敗俗,有傷風化,女德淪喪……”
他正呱啦個沒完,就看到夫人冷颼颼的兩道目光射來。
穆知縣立刻閉了嘴。
只聽穆夫人道:“那女浴堂我也瞧不上眼。”
穆知縣道:“於我心有慼慼焉。”
穆夫人又道:“我每日裡憋屈在浴盆裡洗浴,你每日裡去泡澡堂子。也不想想,那破木盆子裡如何舒展得開?我那一日待去那女浴堂,一問才知,竟沒個單獨的房間給人泡澡!我這樣的身份,如何跟那羣村婦共浴?我肯和她們踏進一個院子的大門,已是失了體面了。我倒是想去覺明寺哩,可恨京裡的達官貴人多,每日家他們死死霸着那裡,多早晚才輪到我一個七品芝麻官的太太去洗一次?”說着說着,穆夫人又開始指責丈夫沒出息,年紀老大一把了,還只混了個七品官,害得她連泡個澡也不能,叨叨個不了。
穆知縣瞧着唾沫橫飛的夫人,把個關了女浴堂的心思去了個乾淨,心下暗暗祈禱莊秀雲早日開竅,趕緊的再加蓋一番,弄個單獨的小院招待有身份的婦人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