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香閨女偏提豔情書
秋吟覺得姑娘的腦子讓驢踢了,怎麼這麼不會說話?姑娘還總說自己不會說話,她覺得姑娘才更不會說話呀!
就聽穆振朝笑道:“楊姑娘說反了,我素喜下午來喝茶。所以我是上午水包、皮,下午皮包水。”
他聽出楊雁回話裡的譏諷之意,只當這丫頭是誤解了他,並不以爲意,一邊解釋,一邊開始動手泡茶。提過小夥計送來的那壺熱水時,還解釋說:“這是天泉水。”
穆振朝不生氣,反倒讓楊雁回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故意笑道:“穆公子的習慣倒是與常人大不同啊。別人一大早起來,吃過飯遛完鳥,便去茶館裡喝茶。穆公子竟是去泡澡麼?”
穆振朝道:“我可沒那個閒情逸致,我是練功出一身臭汗。哈哈哈。”
這心無城府的爽朗笑聲,到讓楊雁回更不好再無理取鬧。不好再污衊穆振朝,她便轉而貶低自己,又道:“我日常做的事倒是與穆公子大有不同。”
穆振朝問:“不知楊姑娘平日裡都喜歡做些什麼?”
楊雁回道:“我喜歡讀書。”
穆振朝問:“楊姑娘喜歡讀什麼書?”
楊雁回道:“《李氏焚書》。”這下該把你嚇走了吧?
穆振朝喜得一拍桌子,大笑道:“知音,我也喜歡讀此書。”
楊雁回:“……”
穆振朝又道:“我最喜歡看李先生痛斥那幫讀書人了。說他們‘讀書而求高第,居官而求顯尊’,做的事‘皆爲自己身家計慮,無一釐爲人謀者’。”
楊雁迴心說,這廝可夠張狂的。不過放眼看看天下讀書人,滿口談着大道理,實則爲求高第、顯尊的,確實千千萬萬啊。《焚書》所言不虛。
可穆振朝的父親是進士出身,兩位兄長是舉人出身,又都做着官,他怎會如此看不起讀書人和當官的?
這麼想着,楊雁回便問道:“穆公子何出此言?莫非天下讀書人與你有仇不成?”
穆振朝說到興頭上,猛點頭,又道:“可不是與我有仇。那些讀書人自視甚高,整日裡自家吹捧自家,還瞧不起我們習武之人。不是我說的,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窮酸書生,我一個人能打……”
話到此處,猛然剎住口,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奉上一杯茶水遞給楊雁回:“嚐嚐如何?”
楊雁迴心說,俞謹白口中的這個好勇鬥狠之人也有如此彬彬有禮的一面,真不容易啊。遂欣然接過,飲下一口後,頓覺滿口清香,頗值得回味一番。正想贊一番這茶水滋味,一開口,卻是冒出來一句:“穆公子平日在家是不是受了父兄許多氣呀?”
穆振朝一怔:“何出此言?”
楊雁回道:“父兄各個高中,穆公子卻沉迷於舞槍弄棒,定然要被家人教訓哪!否則何至於積攢這許多怨氣?”
穆振朝又笑起來:“楊姑娘忒也小看穆某。”
楊雁回道:“實在未曾發現穆公子有甚值得高看的。”
秋吟在下邊暗暗踢了楊雁回一腳。有這樣的嗎?還不曾成婚,先就把未來夫婿得罪了。
穆振朝的臉色果然又黑了:“楊姑娘何出此言?”
楊雁回道:“實話實說呀,是沒發現穆公子有什麼值得高看的。功夫麼,倒是聽說很高強,能打敗詹世淳的大弟子,只是不免有好勇鬥狠之嫌。”楊雁回覺得自己在欺負人。她覺得穆振朝不是恃強凌弱的人,便是跟她生氣了,也不會仗着功夫好便將她如何,所以氣人的話順嘴也就說出來了。
秋吟又在下邊踢了楊雁回一腳。
穆振朝的臉色果然更難看了:“我們習武之人,找人切磋武藝罷了,有何不可?”
楊雁回但笑不語,譏笑之意甚是明顯。
穆振朝並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楊雁回的陰陽怪氣。這倒是奇了,分明是這丫頭先看上他的,怎麼她如今反倒一臉嫌棄他的樣子?
兩個人正說着,那夥計又來敲門,道:“穆公子,小的來給您換一壺熱水。”
原來穆振朝以前來此,都是有夥計專管在小風爐上燒水的。方纔穆振朝嫌那夥計不老實,將他攆了出去,這下可好,水放一會兒,便不適合泡茶了。
穆振朝道:“你拿個爐子來,我們自己燒水。”
夥計應了一聲便去了,過了一會,另提了一壺水,送了個風爐來。穆振朝直接丟了一兩銀子給他,道:“賞你的。”
夥計接了賞,千恩萬謝後便要走,穆振朝又道:“站住。”
那夥計甚是機靈,想了一想,便笑道:“穆公子放心,楊姑娘的聲譽要緊,不該說的話,小的是不會說出去的。”
待那夥計退出去了,楊雁回這才嗤笑了一聲。
穆振朝道:“你這是何意?”
楊雁回道:“穆公子擔憂我的聲譽,爲何還要帶我來此?你就不怕方纔進來時,那大堂裡有客人?”
穆振朝道:“我帶你來此,便是知道這個時間不會有其他客人。何況我也並未強迫楊姑娘。”大家聯絡一下感情怎麼了?這丫頭明明也是願意的,這會子又生什麼氣?穆振朝頗爲不解。
楊雁回道:“我並非自願,實是推辭不過。”她這話說得很不講理,一心引得穆振朝跟她吵一架,吵到他賭氣要退親纔好。
秋吟又踢了楊雁回一腳。
穆振朝看了一眼秋吟,道,“楊家的規矩很有趣呀。丫頭可以踢上小姐好幾腳?”
秋吟知道自己的小動作都被穆振朝看了去了,忙道:“穆公子有所不知,我們小姐平日裡不這樣。”
穆振朝問道:“你們家小姐平日裡什麼樣?”
秋吟道:“她……”
楊雁回怒道:“多嘴的丫頭,誰許你亂說?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說。”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得秋吟縮回脖子,再不敢亂說話了。小姐剛纔的樣子,怎地那麼嚇人?
楊雁回仍舊看向穆振朝,不陰不陽道:“我平日裡除了讀書,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塗塗寫寫。”
穆振朝問道:“姑娘喜歡作詩?”
楊雁回道:“非也非也,我是寫話本。我平時最喜歡寫話本了。”
穆振朝驚奇道:“可曾刊刻?我怎麼不曾聽說有個寫話本的叫楊雁回的?你署的哪個名字?”
“不曾刊刻。”
“難道都是閱讀者手抄?”
楊雁回道:“也不曾。我是自己讀了話本便要胡思亂想,腦子裡有了故事,自己便也開始寫。我每日裡不愛別的,就只愛讀一讀《焚書》啊,話本啊,然後寫寫話本。只是寫得不好,不敢拿去給人看。其餘事體,一樣不喜歡做。”
穆振朝卻是越聽越興奮了。
楊雁回瞧着對方興頭頭的樣子,暗道不妙,只怕喜歡寫話本的事,仍舊無法嚇退對方。
果然,就聽穆振朝道:“巧了,我也喜歡讀話本,只是不曾寫過。不過這寫話本聽着確實不像……額……不過既是閨閣女兒閒暇時寫來消遣的,倒也無傷大雅。不知楊姑娘喜歡讀什麼話本?”
楊雁回面不改色道:“《如意君傳》。”
秋吟納罕的看了一眼楊雁回。這《如意君傳》是個什麼?她往日裡只見小姐喜歡讀什麼《西遊記》、《封神演義》、三言二拍之類,還偷偷央求二少爺給她弄什麼《金、瓶、梅》,二少爺卻不肯答應。可從沒見姑娘讀什麼《如意君傳》哪!
穆振朝已是臉都綠了。
楊雁回得意的瞧着他。小子,你還嫩,趕緊退親吧。我這樣的老婆,沒人消受得起。
過了會,就聽穆振朝道:“正好,我也愛讀,不如咱們今日就聊聊這《如意君傳》?我甚是喜歡裡面一個叫花子虛的人物,楊姑娘有何看法?”
楊雁回眨了眨一雙又大又亮的秋水明眸,頓覺傻眼。半晌,才呵呵乾笑道:“《如意君傳》裡有這個人麼?我……我正好忘了。”
穆振朝道:“不過五千字的故事,楊姑娘就忘了?這也叫喜歡讀?”
楊雁回雙手在下面絞着衣帶。
只聽穆振朝又道:“不如咱們再來聊聊《金、瓶、梅》裡的薛敖曹吧?”
楊雁回終於忍不住了,怒道:“你看豔、情小說。”看得還不少哪!《如意君傳》也讀,《金、瓶、梅》也沒少看。
穆振朝道:“你急什麼?”
楊雁回氣呼呼站起來道:“我還從沒見過你這樣的。竟也好意思跟閨閣姑娘談這些東西。”難道不應該一聽說她讀這種書便氣得拂袖而去,然後退親麼?
秋吟聽得瞠目結舌。姑娘方纔提到的《如意君傳》居然是豔、情小說?姑娘何時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姑娘還好意思說穆公子呢,分明是她自己提起豔、情小說的。
楊雁回再不想理穆振朝,徑直往門邊去了。還不待她走到門邊,只聽身後的穆振朝悠悠道:“薛敖曹是《如意君傳》裡的,《如意君傳》全長萬字。”
楊雁回一張臉通紅,回頭指着穆振朝道:“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好沒羞沒臊的登徒子。”
秋吟歎氣。連她都覺得自家姑娘不講理了。
穆振朝哈哈大笑。楊雁回又扭頭往外去了。
穆振朝又道:“那花子虛纔是《金、瓶、梅》裡的人物,我手上有這部小說的完整抄本,楊姑娘有興趣麼?”這部書,閨閣女兒家輕易是弄不到的。她的哥哥再如何疼愛寵溺她,也斷不會弄來這些書給她的。必竟書裡有那麼幾段抄襲了一下《如意君傳》。
楊雁回的腳下彷彿生了根一般定住了。她心裡告訴自己,不要被這小子誘惑,快走快走。可是她的一雙腳就是不聽指揮,死活一步也不肯往外挪了。她只得回頭去瞧穆振朝:“這些東西,非我們女兒家該讀的,我寧可回去讀女四書。”
其實那《金、瓶、梅》她因偶然聽人提起,向邢先生求過。邢先生很委婉的告訴她,那裡面有一些不適合女兒家讀的內容,讓她莫要看。她鬧了個臉紅,再也不好意思開口向邢先生求了。她轉而去求楊鶴,二哥自然也不肯,還學着大哥的樣子訓了她一頓。其實她還是想找來讀一讀的。她隱約聽人說起過一兩句,說那書裡面許多內容是講內宅女子明爭暗鬥的。她心下始終都是好奇的。她讀過的所有長篇小說,還沒有哪一部是如《金、瓶、梅》那樣取材於現實的。尤其裡面寫的東西,她很可能經歷過,所以便更想找來看了。
穆振朝道:“喜歡讀小說的人,若是沒讀過《金、瓶、梅》,提及此書心中定然發癢。楊姑娘的感受,我能體會。楊姑娘,回來坐,咱們慢慢聊。”
楊雁回看着神色篤定的穆振朝,彷彿看到這小子拿着《金、瓶、梅》在向她招手說着:“嗟,來食!”
她很想十分有骨氣的回一句,君子不食嗟來之食!啊,不,應該是回一句,我們女人不讀嗟來之書!但她就是磨磨唧唧的說不出來。
天哪,她在幹什麼呢?
她怎麼會讓事情發展到,和這個男人躲在這麼個幽謐的房間裡,聊起什麼《金、瓶、梅》來了?
秋吟覺得事情有些不妙,眼看楊雁回真的一步一挪要往茶桌這邊來,她忙離開茶桌往外推楊雁回道:“小姐,咱們還是走吧。”
穆振朝道:“小丫頭不用急。你們小姐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她是不滿意這門親事,所以才故意說那些話,好氣得我退親。否則她一個閨中少女,便是真的讀了什麼《如意君傳》,也要藏着掖着不敢給人知道的。”想來以前是他自作多情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