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口中說出來的事情,自然是另一番模樣。先是秦菁的人匆匆跑去侯府,向秦芳求助,說蘇姨娘被另外三個姨娘,強行帶到華庭軒打葉子牌,還說已另外有人去求了秦英和秦蓉也儘快回去。
秦芳聽說蘇姨娘讓人如此踐踏,自然不會放任不管。無論是爲着母女情分,還是爲着她們姊妹幾個在孃家的利益,她都要救蘇姨娘,於是,一行人便浩浩蕩蕩殺了回去。
葛倩容道:“是誰去報信的?怎麼不先稟了我和老爺?”
青藤咬咬脣,看了一眼秦明傑,不敢答言。早先秦明傑生氣時說過,以後誰也不許再跟他提起什麼蘇慧男。另有一次,蘇姨娘被其他小妾欺負時,故意趁着秦明傑在,哭哭啼啼來找太太,不想卻驚嚇到了太太的一雙兒女。氣得秦明傑命人將蘇慧男拉下去掌嘴,還命以後她的事不得騷擾太太。至於老太太那邊,是向來不管後宅的事的。這一樁樁一件件,雖然她早已是小姐的陪嫁丫鬟,也知道的請清清楚楚。
青藤不敢說,秦明傑心裡也明白了。葛倩容嘆口氣,也只得道:“你先說吧,到了華庭軒後,又如何了?”
到了華庭軒後,按照青藤的說法,自然是看到另外三個姨娘連同丫鬟婆子,在百般折磨虐待蘇姨娘。
另外三個姨娘連同她們的丫鬟婆子,自然各個都是滿臉不服氣。春姨娘不忿道:“青藤姑娘這話就差了,你們是後到的,分明是英大爺先來的。我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着英大爺的面打蘇姨娘。”
青藤只得道:“雖未親眼看見你們打蘇姨娘,卻是親見蘇姨娘頭髮蓬亂,衣衫不整,身上也傷了好幾處。”
夏姨娘怒道:“青藤姑娘,你是怎好意思睜眼說瞎話的?分明是春姨娘不忿被英大爺……才和蘇姨娘扭打到一起,這纔將她打成了那副鬼樣子的。”
春夏晚三個姨娘和衆位丫鬟、婆子,紛紛指責青藤撒謊,還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青藤有口難辯,但終究是侯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頭,氣勢不輸人,立刻對天發誓道:“我若是有一個字撒謊,叫我不得好死,死後下油鍋。”
晚姨娘好笑道:“青藤姑娘那會子還說,你才進華庭軒,就看到我們百般虐打蘇姨娘呢。你這不是撒謊是什麼?死後的事誰知道?我也敢起個誓,若是我們有撒謊,叫我現在就被天打五雷轟!”
夏姨娘涼涼道:“晚妹妹,瞧你說的,青藤姑娘那張嘴厲害着呢,人家說的是若有一個字撒謊便不得好死,可人家是扯了個漫天大謊,滿篇都是瞎話,快趕上寫話本的了。那可不是一個字。”
葛倩容沉聲道:“誰再聒噪!是真想讓我命人叉下去麼?”
衆人這才噤聲不語。
葛倩容又道:“青藤,接着說。”
青藤只得道:“我們進去後,便看見蘇姨娘被折磨後的慘狀。英大爺和四小姐扶了蘇姨娘出去了。後來……後來……”
秦明傑喝令道:“後來怎樣,說!”
青藤道:“後來二小姐三小姐因不忿蘇姨娘被欺凌,和三位姨娘吵了起來,越吵越激動,兩邊就動手打起來了。”
葛倩容問道:“誰先動的手?”
青藤垂眸不語。
秦芳冷笑:“是我先動的手,怎樣?我的姨娘被人打成了那副樣子,我當然要幫她出頭。誰再敢作踐蘇姨娘,今兒這事就是下場,我非打得那人……”
她話未說完,秦明傑拿起桌上的杯子便砸了過去。青藤眼疾手快,連忙推開秦芳,主僕兩個險險躲過那茶杯。那杯子落在廳外,豁朗一聲,宣告了自己被碎屍萬段的悲慘結局……
秦明傑指着秦芳道:“我養大的好女兒,我風風光光嫁出去的好女兒!你就是這麼給家裡長臉的?鬧成這樣,如何收場?大嫂的生日,請你不來。你自家跑來跟姨娘打架!”
秦芳嚇得連忙跪下了。
這時候,已被大夫瞧過傷的蘇慧男也來了。聽了秦明傑這話,忙道:“老爺差矣,都是那些黑了心的女人欺侮我,我這幾個不成器的孩子纔來爲我出頭。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老爺真要怪,便來怪我好了。哪有個孩兒看着生身母親被人作踐,連個屁也不放的道理?老爺若真生出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來,纔是家門不幸!”
一席話說得秦明傑啞口無言。
蘇慧男傷心欲絕,壓抑着哭腔,哀哀怨怨道:“我今日被人羞辱,莫說我的孩兒面上無光,便是老爺臉上,又有光彩不成?早先雖是我有錯在先,可我也與老爺相依相伴多年哪!我今日也不敢求老爺爲我做主,只求老爺別錯怪了你自己的骨血。”
秦明傑面上果然有些不忍。
蘇慧男忽又慘笑道:“我心裡清楚老爺近來爲何生我的氣。竟然氣到,容忍一個姨娘,這樣顛倒黑白,污衊我的孩子。爲了這個家,咱們今日也不用將話挑明瞭說。我……我自可平復了老爺心裡的氣。只求老爺莫要錯怪我的孩兒”她說着,拔下頭上的髮簪,對準咽喉道,“紅顏未老恩先斷,老爺,咱們來世……來世……”話未完,便將簪子送入咽喉處,只是在金簪只差一分刺進去時,卻再不能動了。
秦英緊緊捏着她手腕,已是急出了一頭汗,若他再慢分毫,這簪子就真的刺進去了。
蘇慧男只得鬆開金簪,跌坐在地,哀哀哭泣。
秦英單膝跪地,與她持平,叫道:“娘……別做傻事……”
蘇慧男摟着兒子,低泣道:“傻孩子,以後別亂叫。你哪有娘,你沒有娘,你只有姨娘……是我不好,沒出生在一個好家庭裡,不能給你個好身份,也不能給你妹妹們體面身份。人活着……有那麼多難處。我不豁出去,怎麼叫你們過好日子。你和妹妹們,哪裡比人差了。就是因爲差了一
個名正言順的身份……”蘇慧男越說,哭得越厲害。
不得不說,滿屋子裡的人,只有蘇慧男哭得最是情真意切。她哭的這一場,恐怕也真是有幾分真心。拼了這麼多年,秦明傑也沒將她扶了正,她的幾個子女,始終不是名正言順的嫡出子女。不過是記在王氏名下,騙騙後人罷了。
秦芳、秦蓉、秦菁,俱都伏在蘇慧男身邊,蘇慧男一手攬着一個,懷裡還藏着一個,母女幾個,抱頭痛哭起來,唯有秦英還能忍着沒哭。他是這幾個女人唯一的指望了,如果他完了,她們纔是真的完了!
這情形真是感人,感動的葛倩容都淚水漣漣了。她不由拿着帕子,按了按溼熱的眼角。
青藤也跪倒在葛倩容和秦明傑面前,又對天發誓起來,道:“老爺,太太,英大爺真的沒有存心非禮春姨娘。是春姨娘要去打蘇姨娘,他不得已才推開春姨娘罷了。我說的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叫我即刻就死了。”
葛倩容對青藤柔柔道:“你不用發誓了,我都知道了,我信你。”
這話一出口,連痛哭中的蘇姨娘母女都被震住了。
這麼好的機會,葛倩容竟然放過了?
秦明傑對後宅女子手段,也不是一無所知,當然了,他知道的,都是別人家的事。在知道秦莞的真正死因之前,他認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跟他的關係不大。在知道了蘇慧男的手段後,他才知道,他的後宅裡可能發生過多少陰寒的事。可是葛倩容面對蘇慧男母女,竟然說她相信他們母子是清白的?
楊雁回納罕的看了一眼葛倩容。她這是什麼意思?
葛倩容又對春姨娘道:“今日之事,分明是你不對。”
春姨娘也跪下來,道:“太太,冤枉。”
葛倩容道:“英大爺爲人如何,大家都看在眼裡的。不是我不信你,可這事不過是起了一點小衝突,就是個小誤會罷了。你不去打蘇姨娘,英大爺爲何推你?”
秦明傑聽葛倩容把秦英的責任撇得乾乾淨淨,大感欣慰。賢婦啊,他果然沒娶錯人。
楊雁迴心下了然。葛倩容根本就沒打算趁着這一次弄倒秦英,就這件事,她也弄不倒秦英。現如今,反正秦英的名聲已經壞到外頭了。外頭的人雖聽說過秦英如何的潔身自好,但乍聞此事,只會覺得他以前的正經都是裝出來的。要楊雁回說,本來就他媽的是裝的。整天裝的一本正經,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
秦英的名聲爛了,毀了,前途堪憂了,蘇慧男那一支就會大受挫。秦芳那邊,有綠萍在收拾她,不會叫她好過的。只要秦芳施展不開手腳,秦英又完了,蘇慧男又被秦明傑厭棄了,一網打盡,連根拔除,就好辦多了。葛倩容是在玩貓抓耗子的把戲,慢慢玩!
只聽葛倩容又道:“不過是不小心推你一把,你忍一忍能怎地?現在可好,丟人丟到外頭去了。你讓大奶奶以後怎麼擡得起頭做人?讓秦家的名聲怎麼辦?”
春姨娘落淚道:“我在秦家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哪裡有去打蘇姨娘,我不過是想去看看她如何了。英大爺便……換誰不氣,換誰不怕?我便該忍氣吞聲麼?我是被嚇着了,失了分寸,可嚇我的人本就是英大爺。我知道我不入老爺的眼,可難道受了這樣的侮辱,也不能吭聲麼?”
“行了!”葛倩容喝斷她,“鬧成這個樣子,你們一個個還有理了。當初各自忍讓一步,也不會起亂子了。”
說到底,這事還是被葛倩容定了調子———雙方都有錯,誰也不肯忍讓一步,才鬧到這個地步。秦英兄妹對父親的姨娘動手,說到底也是不應該。
這時候,本已睡下的秦若秦苒雙雙哭起來。葛倩容聽到孩子的哭聲,心疼道:“孩子都叫你們吵醒了,快叫乳母去哄着些,我這裡正忙着,顧不得她兩個。”
秦明傑對一雙小兒女還是很有感情的——龍鳳胎,多吉祥!他終於又多了一個兒子。那個將弟弟帶來的姐姐,自然也是大功一件。聽見葛倩容這麼說,他忙道:“事情已弄清楚了,咱們先去看孩子,叫他們先下去,一會如何處置,我自有論斷。”
春姨娘訝然道:“怎麼就弄清楚了?弄清楚什麼了?太太,我沒有撒謊,我斷不敢拿這種事抹黑英大爺。”
夏姨娘、晚姨娘也都紛紛表示,要替春姨娘作證。
秦明傑怒道:“太太說弄清楚了,就是弄清楚了。太太說的就是真相!你們都先下去,回各自的院子好好待着,誰也不許再鬧!”
楊雁回斜眼瞟了秦明傑一眼。其實真相是什麼,在他看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這件事裡,他要保秦英而已。
接下來,被懲處的那個人,一定是春姨娘。因爲這個女人,陷害秦家長子!
只是春姨娘憑什麼要幫葛倩容這麼大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