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桐放下手裡的信箋,長舒一口氣,面上帶了三分笑意,怪不得俞謹白這混賬遲遲不歸呢,這種主意,虧他想得出來。她將信箋置於香爐上,對上那一點火星,看着那信箋漸漸燃起,被燒得一絲不見後,這纔出了書房。
眼見蕭桐出來,外頭一個管家媳婦子連忙上前,道:“夫人,公主府宣召世子,世子那邊正收拾着,準備過去了。”
蕭桐原本好好的,聞說此事,胸腹中立刻生出一股無名之火。她匆匆行至兒子居處,伸手揮退下人。方閒遠果然已是一身蟒袍玉帶,準備入公主府。眼見得母親來了,方閒遠忙上前行禮問安。
方閒遠身材修長,形貌昳麗,年方二十。被選爲駙馬都尉那一年,又因獻上糯玉米種子,次年獻上薯蕷種子,如今已是天下聞名,人盡皆知。人都道,大康口糧豐足,方駙馬功不可沒。
蕭桐瞅了兒子兩眼,十分不滿,道:“在家穿成這副鬼樣子做甚?快去換了便服。”
方閒遠只得道:“娘,公主宣召,兒子需去覲見。”
蕭桐不由高聲道:“她宣召,你便要去覲見?你有那個本事進得去?公主府裡那凶神惡煞一般的管家婆,和她底下那些老妖婆一樣的老嬤嬤,還有那班死太監,會放你進去?你和公主並無感情,爲了見她一面,要拿出多少銀子賠笑臉說好話,才能入得了她的臥房?見了她,還要行君臣大禮。她站着你跪着,她吃飯你看着,你圖什麼?”
方閒遠聽母親吼完了,依舊是平靜如斯,氣都沒多喘一絲絲,口中還是那句話:“公主宣召,兒子需去覲見。”
蕭桐好似一拳打在棉花團上,更是氣得沒一丁點好聲氣,咬牙道:“他們老周家,作踐自己女兒也罷了,憑什麼要作踐到我兒子頭上?!”
方閒遠只得勸道:“娘別再如此說話,小心隔牆有耳。”
蕭桐卻是聲音更大,長三尺闊八丈的發作起來:“讓他們聽見纔好呢!庶民之女說親,還能讓老子娘仔細挑挑人品相貌家世根基,偏他們老周家交給只認錢不認人的太監去選駙馬都尉。選的那歪瓜裂棗的,病勢沉重的,什麼人孬,就偏要什麼人尚公主做駙馬。嬌滴滴的金枝玉葉,陪送大把的嫁妝給那些歪貨去糟蹋。天下間的夫婦,若非有不便之處,哪一雙哪一對不是在一起生活?偏偏大康的皇室女要日日守活寡。天下人都在看皇家選婿的笑話,他們還自以爲自家公主是歷朝歷代最能守貞的。他們當仇人一樣的迫害女兒也罷了,爲何要禍害到我兒子頭上?!你不許去!”
方閒遠只得奉茶捏背,安撫母親,免得她再喊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雖然母親自詡將侯府打理得甚好,管得鐵桶相似,外頭的人插不進來,家裡的事傳不出去。不過,說到底也只是自詡。還是小心爲上。
待蕭桐心緒平復些了,方閒遠這才無奈道:“公主也是可憐人。她宣召我一次,也不知要花掉多少銀錢,賠出多少笑臉,那管家婆才肯依她。若非她是極受寵的公主,同胞哥哥又貴爲太子,只怕那些奴才,還不肯次次都奉命宣召。我……兒子雖對她無意,可也不忍令她獨守空閨。”
蕭桐長長嘆口氣,這才道:“你倒是好心,倒顯得我像個惡婆婆。一心只顧着自家兒子,絲毫不疼惜兒媳受得苦似的。”
方閒遠這才道:“兒子這便去了。娘千萬不要生氣了。那些宮女、太監雖是可惡,卻還夠不上讓娘爲他們大動肝火。”
蕭桐這才肯放了他去,道:“明兒早些回來。我見不得你受那幫混賬東西的閒氣。一羣狗奴才,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東西,不過是有娘生沒爹養,這纔將他們送進了宮去。才得了一點勢,就真以爲自己上了天了!”
方閒遠這才躬身退出。
蕭桐又喚來一個身邊服侍已久的嬤嬤,道:“你送世子過去,一直送到公主房裡去。你是我身邊的老人了,那些混賬東西總要給些面子,我看哪個還敢給世子閒氣受。”
那老嬤嬤領命去了。
瞧着兒子去得遠了,蕭桐心裡被壓下去的那口氣,莫名的越升越高。
……
方天德今日休沐,在書房和幕僚們分析軍政要事。休息時,聽聞心腹小廝報說夫人不知何故,在世子房裡鬧起來了,世子正在小心陪着。他便找了藉口,往兒子院裡來了。豈料人還未至,就見兒子正在一干下人的簇擁下,要往公主府去。
方閒遠見過了父親後,便浩浩蕩蕩的去了。方天德既已走到一半,覺得無回去之理,仍舊進了長子住處。
果然,滿院子的下人,有在廊下逗鸚哥的,有在水邊餵魚的,一個都不在屋裡。
方天德很善於發現夫人的好處。這就是夫人一個頂頂好的地方了——每回發脾氣,從不朝着底下那些無辜的人去,總是把人趕出屋子,自己生悶氣,或者砸桌子摔椅子。
院子裡一衆僕婢見侯爺進來,忙站起來,躬身行禮,又一連聲向裡頭報說:“侯爺來了。”
屋子裡傳出一聲暴吼:“讓他滾出去!”
衆人擡頭望天,充耳不聞。
方侯爺的臉也不見紅一紅,仍舊笑眯眯進去瞧夫人。
“告訴他,我不愛見他們方家的人。讓他少在我跟前現眼,我……”蕭桐正口裡發作個不了,方天德已進來了。
蕭桐怒道:“你進來做什麼?”
方天德瞅了一眼妻子依舊纖細的腰肢,挺了挺自己那已是溜圓的腰腹,道:“夫人心情不好,爲夫特來開解。”
蕭桐道:“少跟我嬉皮笑臉的,我兒子都被你們老方家毀了,你少來惹眼。”
方天德的笑再也掛不住了,嘆道:“自打閒遠被選爲駙馬,你隔三差五便要說這些有的沒的。”
蕭桐猛地站起來,朝方天德劈面罵道:“我說錯了?我兒子在西川好好的,不過是情竇初開,喜歡了一個農女,礙着別人什麼事了?我當孃的都沒意見,反倒是你那兩個黑心爛肝的爹媽知道了……”結果,大老遠的派人過去,活活給拆散了。逼得人家小丫頭殉了情,嚇得她一眼也不敢錯開,天天盯着長子,這纔沒讓長子也出了事。
只是閒遠從此對什麼刀槍、詩書俱都不上心了,就喜歡泡在莊稼地裡。還說他喜歡的那小丫頭年紀小小可會種地了,心裡頭最大的願望就是,“天底下種地的人,都吃得飽飯就好了。”
若是兒子當初和那個農女在西川成了親,怎麼也不會淪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做了那個什麼狗屁駙馬,見自己老婆一面,還要對着幾個沒卵袋的公公賠笑臉送人情。那些貪得無厭的老宮女,老太監,哪一次不榨去個幾百銀子,絕不肯讓他們夫妻順順當當見一面,過一夜。
只是,蕭桐還沒來得及將後面的話嚷嚷完,方天德再好性子也聽不下去了,怒極之下,打斷她道:“你罵哪個是黑心爛肝的?我日日敬着你就敬出這些話來了?我們方家哪點對不住你?你滿京裡看看,有幾個勳戚不是大小老婆一串,就我這麼一個……”
蕭桐也一口將他打斷,長三尺闊八丈的發作起來:“我就知道你早眼饞別人養小的了。你想養就去養!我攔着你了麼?你喜歡哪個丫頭、媳婦子你自去收用,你看上那個窯子裡的姐兒你去買,你看上哪個良家你只管去買去聘去搶!你就弄上百八十個小的回來,我也不稀得管一管。我蕭桐要是跟別的女人爭一爭老公,我不是蕭子興的閨女!趁早咱們析產分居各過個的。”
方天德的臉青白的好似地獄惡鬼一般,指着蕭桐道:“我今天不教訓你,我就不是方家的好兒孫!”瞅一眼牆上掛着的三尺寶劍,一把抽出來,森森寒光指向蕭桐。
蕭桐操起案几上的花瓶應戰,朝着方天德砸過去:“來啊!”
方侯爺發現夫人要動真格的,側頭躲過花瓶,拋下寶劍,丟盔卸甲,狼狽而去,片刻就跑得不見蹤影了。
蕭桐一腔火氣還未泄盡,正待尋機再發作,她打發去公主府的老嬤嬤來回話了:“夫人,世子在公主府門前被攔下了,將帶去的銀子都用光了,也沒被放進去。我是好話說盡也沒用。我在那些人眼裡,哪裡有什麼面子。世子……着我回來再取些銀子。他的俸祿早已是用盡了的。”
蕭桐氣得一拍桌子:“我們母子竟讓幾個沒卵袋的公公欺負到這步田地。我已忍了兩年了,早想出這口惡氣了!他們作踐那些平民子弟作踐得上癮了,還敢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我給他們幾分顏色,他們就想開染坊哪!幾個不開眼的狗東西,不把他們整治得恨他們孃老子生他們出來,他們不知道我的厲害!”
……
永寧公主府外今日分外的不同尋常。
忠烈侯今日冠帶齊整,帶着大隊人馬殺過來,將公主府圍得鐵桶相似,蒼蠅也休想飛出去一隻。一隊人馬向裡,看守四面圍牆,不許有人出來,一隊人馬朝外,不許外人進入。
蕭桐帶着一班娘子軍,持槍帶棒,由正門而入,許久不見出來。衆人只聞得裡頭一片哭爹叫娘,砸東西罵混賬的聲音。
外頭的百姓紛紛圍攏過來,越聚越多。方閒遠瞧着不好,一面命人回去報信,一面進去攔母親,但他進去了不過片刻,便已被蕭桐罵了出來,揚言再敢攔她,就是忤逆母親。
巡城御史、五城兵馬司等全被驚動。人馬圍過來好些,就是無人敢輕舉妄動。
方天德隨後也帶着人馬到了,看了一眼這陣勢,也是沒敢進去衝撞夫人,不過端着個侯爺架勢,來回在外逡巡。
京中有司衙門中,凡趕來者,皆求方侯爺進去勸阻夫人行兇。
方侯爺耳聽得府內陣陣呼救聲慘不忍聞,再瞅一眼巴巴望着他的衆人,施施然道:“方某今日休沐。維護京城治安是你們的事,保護夫人才是我的事。”
合着這廝是給老婆壯聲勢的。
……
公主府裡鬼哭狼嚎了近一個時辰後,蕭桐這才命人將一干老宮女丟在院子裡,再將一干鼻青臉腫、被抽打的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的太監,悉數趕了出來,全都當衆吊在了樹上。太監們各個被打得只要求死,不願求生,口中哀哀討饒。
方閒遠這纔敢進去求母親息怒。今日這事體鬧得委實有些大!
蕭桐此時正對着公主府正院。只聽得裡頭一個年輕嬌嫩的聲音道:“公主請……侯爺相見。”許是看了蕭桐那身冠帶,永寧公主的貼身宮女並未以夫人稱之。
方閒遠趕來時,正聽見蕭桐冷聲道:“好大的笑話!婆婆駕臨,兒媳婦不來迎着,反倒讓我進去參拜她麼?”讓她向自己的兒媳婦行君臣之禮,她還真不樂意。
很快,正院門庭大開,永寧公主在前,身後跟隨數名年輕宮女,儀態端莊迎了出來。
永寧公主見到婆婆大人,俯身跪倒,大禮參拜。方閒走過來,夫婦一同行禮。
蕭桐定定瞧着這個近兩年未見一面的兒婦,語出驚人:“將你身邊那些陪嫁的刁奴都趕回去,只許留下乖巧伶俐聽話的。婆婆有命,敢不從者,休回孃家。”
永寧公主垂首稱諾。
蕭桐又道:“以後再有刁奴欺主,即刻命人稟告我,一切有婆婆給你做主。我們方家的兒媳,容不得奴才們作踐。”
永寧公主仍是垂首稱諾,只是夫妻兩個頭更低了,低得恨不能讓人可看不到面上神色。
蕭桐耀武揚威一場,這才帶着一隊娘子軍去了。
外面的樹上還吊着一干叫苦連天的太監。
蕭桐高聲怒道:“永寧公主下降二年,我鎮南侯府用去萬兩白銀討好管家婆和這班狗太監,祖宗幾代累積的家業耗盡,他們只肯放我兒進這府裡見了公主一十二面。這是做得什麼夫妻,當得什麼公主?皇家顏面蕩然無存,天子威嚴□□殆盡,金枝玉葉任人踐踏。這羣畜生沒被雷劈死,是老天不開眼。我蕭桐今日才替兒媳做主,已是遲了!這班狗奴才還敢在這裡喊冤叫屈!來呀,將他們衣衫剝去,褻褲堵口,看看哪個還喊得出來!”
待發作完了,也不理府外已是圍得人山人海,她自帶着人馬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