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聲被捕入獄後,一直在想着那個抓了他的俞謹白。那個年輕人,可算是立下頭功了。只是,卻是要踩着他的白骨建功立業。
其實他們黑風寨的人,若要跟朝廷的軍隊比,人其實不多,但黃艾峰易守難攻,他們又善於在山間作戰。雖然只有幾百人,朝廷若要剿匪,他們還真不在乎。
只是這個俞謹白卻和別人不一樣。他似乎早早就將黃艾峰各處地形都瞭解過了,給士兵配備的武器,也都是針對他們的。黃艾峰各處要地都有人輪流看守,俞謹白是怎麼躲過了那麼多人,摸清楚了黃艾峰的地形的?這可真叫齊聲想不通。
直到俞謹白的人包圍了山寨,一向安枕無憂的齊聲,這纔開始害怕。他利用自己早年製作出來的迷香,在山寨通往議事堂的幾處必經廳堂裡,都下了藥。能最後闖入山寨的士兵,必然不是很多,待他們一路走到議事堂後,說不定早就全部倒下了。隨後,他就躲入了密道里。令他沒想到的是,那些攻入山寨的士兵和將領,根本沒有任何要昏迷的跡象,反而順利追入了密道里,一舉將他擒獲。
而指揮此次黃艾峰剿匪的俞謹白,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屬下,將齊聲從密道里綁了出來。
齊聲覺得,這個叫俞謹白的簡直就是從天而降,特地來結束他十多年來在黃艾峰上呼風喚雨的土皇帝生活的。
直到俞謹白來到獄中,屏退左右,單獨提審齊聲時,齊聲才得以知道,俞謹白爲什麼會對他了如指掌,爲什麼看他的眼神,冷得像冰。
俞謹白看着已經被獄吏打得全身上下沒有一片好肉的齊聲,眼神裡卻只有冰冷的恨意,完全沒有絲毫同情。他道:“你害過的人太多,可能根本就想不到我是誰吧?”
齊聲確實不知道。
俞謹白又道:“齊聲,你這輩子去過京城麼?去過幾次?”
齊聲其實很想像年輕時一樣囂張、狂妄、不惜命、不怕疼、不怕死,但他做不到。所以,俞謹白問什麼,他便答什麼:“沒……沒有……”
俞謹白從炭盆裡拿出一隻燙紅的烙鐵。
“去過,去過。”齊聲連忙改口說了實話。
俞謹白將烙鐵丟回炭盆裡,又問:“去過幾次?別再讓我問第三次。”
齊聲顫聲道:“一次,就一次……”說到這裡,齊聲不由睜大了眼睛。
那時候,他還年輕,功夫不如後來好,也不如後來在江湖上有聲望。所以,那個人不過給了他三百兩銀子,他就爲那個人殺了兩個人。那兩個人是一對母子,那個孩子還那麼小……如果那個孩子能長大,也跟現在的俞謹白差不多大。
齊聲這輩子只去過那麼一次京城,乾的還是殺人放火的勾當。這件事,他後來沒有再和人提起過。可是偏偏,俞謹白卻來問他有沒有去過京城。難道俞謹白會知道這件事?
俞謹白又問:“你在京城做了什麼?”
齊聲戰戰兢兢道:“吃……嫖……嫖妓……”
俞謹白又拿起了那支烙鐵:“只做了這些?”
齊聲忙道:“我還……還……殺人放火……了。”
“殺的什麼人?”
“一對母子。用迷香迷暈了那個院子裡所有的人,不光那對母子,還有下人……然後,放了一把火……”他故意將女人和孩子扔在牀上,做出女人正在哄着兒子午睡的假象。又讓兩個下人手裡拎着半罐酒,其餘的酒灑得遍地都是。還在廚房的竈火旁,丟着兩個空酒罐,最後,又在柴房裡倒了一些酒,放了一把火。他把一切都做得像是下人偷偷酗酒,這才引發火災。做完這些後,他便匆匆離去了。至於那對可憐的母子,自然也在睡夢中被人活活燒死了。
他當時只拿了定金,沒有拿到全部錢,所以,又在京中等了兩天。這兩天之中,他聽說有人從那個燒成廢墟的宅子裡,擡出了一大一小兩具屍體。還有人說,那座宅子地處偏僻,若是在熱鬧地段,興許還能有人救火呢。
不過這些都和他沒關係了。他拿到全部的錢後,便悄悄離開了京城,再沒回去過。他那時候已經知道了,自己惹得人來頭太大。雖然對方不知道是他做的,但他終歸是心裡發虛。
俞謹白捏着烙鐵手柄處,手指骨節根根發白:“你爲什麼要殺他們?”
齊聲道:“有……有人給了我一筆錢,讓我殺他們。”
俞謹白雙眼微眯,明亮的雙眸陡然深沉:“你是說,有人暗中指使你?”
齊聲急急頭道:“是……我是受人指使。”
“那個人是誰?”
……
蕭桐正與方天德一處用午飯。
方天德很體貼的給蕭桐夾了一隻雞腿,還道:“這滷雞腿不錯,夫人也嚐嚐。”
蕭桐很是不滿,道:“莫非你打算叫我吃得跟你一樣胖不成?”口中這麼說着,手裡卻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方天德碗裡,“你多吃些菜。”
方天德完全沒覺得這是夫人在嫌棄自己長得胖,他只覺得夫人很體貼的給他夾了一筷子菜,當下立刻笑道:“夫人已許久不曾對爲夫這麼溫柔體貼了。”
一旁的小丫鬟和媳婦子們,看着這對老夫老妻這般膩歪,一個個都不由直想搓搓手臂。額,想來身上起了不少雞皮疙瘩。
蕭桐眯眼看方天德:“你是說我對你不好麼?”
方天德忙道:“好……好得很。只不過……”只不過,自從閒遠喜歡的那個小妮子死了,閒遠也消沉了很長一段時日後,蕭桐對他的態度就急轉直下了,變得時冷時熱。這女人分明是把對公公的一團惡氣,全撒在了自家男人身上。公公天高地遠夠不着,但是丈夫就在身邊呀。
何況,方天德那時候爲了爲了維護自己的父親,確實和蕭桐有過口角。他也覺得父親做的不對,可是蕭桐罵得也太難聽了。
蕭桐心疼兒子還心疼不過來,哪裡還聽得進去有人爲公公說話?何況公公能知道孫兒的事,還不是因爲方天德縱容老父在她們西川的家裡安插老僕,好隨時掌握兒子的家庭狀況,生怕兒子受了她這個母夜叉的氣麼。是以,蕭桐那個脾氣一上來,兩口子便打了一架。當然最後還是方天德服軟了。
本來方天德就讓着蕭桐,被她打狠了,最後還要他去服軟賠不是……方天德現在想想,都覺得自己那時候真是委屈啊。
不過,若是爹他老人家在天有靈,知道他壞了閒遠自己相中的親事後,結果閒遠卻被選爲駙馬,不知會不會後悔當年的所爲呢。
蕭桐聽方天德這麼說,便問道:“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夫人已許久沒給爲夫夾菜了。”方天德道。
蕭桐這才冷哼一聲,不追究方天德的失言了,只是又夾了一筷子青菜,道:“你如今是大忙人,我如今是個大閒人。難得有空陪我吃一頓午飯,你還得找藉口埋汰我待你不好。”
其實她如今想想,也覺得自己氣性有些大。打了一架,氣了他一年多,才肯慢慢跟他和好了。直到公公去世都兩年多了,她纔跟方天德又如膠似漆了。誰知後來閒遠又被選爲了駙馬,她又開始拿方天德撒氣了。不過真要仔細說起來,她們這輩子,始終都是她欠他多一些吧。能忍一個女人到這地步的男人,其實不多了。她就算不停的跟自己說,他是她丈夫,就應該站到她這邊,都沒辦法說服自己了。
夫妻兩個正用飯時,有人送來了蕭齊的信。
方天德只當是普通家書,便道:“先放着。”
蕭桐偏道:“拿來我先看。”
方天德嘆氣。不是說,難得才能在一處吃上一頓午飯麼?
蕭桐看過蕭齊的來信後,神色微變,忙道:“笑梅。”
一個媳婦子忙上前道:“夫人有什麼吩咐?”
“你帶上兩個人,去將俞奶奶請過來。”
“是。”
方天德瞧着不對勁,忙問:“怎麼了?”
蕭桐道:“楊家的二爺在西川封龍峽出事了,後心中了一箭,又落入了江心。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想着,我們總該跟楊家的人說一聲。那楊崎身子骨一向不大好,如今雖調理的好多了,可若受了這等刺激,也是難說。那楊閔氏若是知道了此事,只怕也不定要癲狂到多早晚呢,還是告訴雁回罷,讓她……慢慢跟她爹孃說。”這消息也太壞了些,但總要知會給楊家人。
方天德道:“齊兒怎會認識楊家的人?”
“趕巧遇上了”蕭桐道,“他信上說,楊舉人發了瘋一般的找弟弟,他會想法子讓楊舉人早日回京。我算着寫信的日子,估摸着楊舉人要不了幾日,也該到家了。”
……
俞謹白聽齊聲合盤托出一應事實後,便將手裡的烙鐵丟開了。
齊聲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只聽俞謹白又道:“自從離開戰場後,我便再未殺過人了。畢竟殺人的滋味太不好受了,何況,將你這樣的要犯刑訊致死,也不大好向朝廷交代。”
齊聲更是放鬆下來。這意思是說,他可以繼續回牢房待着了吧?
下一刻,俞謹白便一腳踢飛了炭盆,燒的通紅的炭火落了齊聲一身。慘叫聲撕心裂肺,皮肉燒焦的味道瀰漫在牢房裡。
齊聲在地上打着滾,一點點撲滅身上星星點點的火苗。
“只不過,被大火活活燒死有多疼,你總該嘗一下滋味的。”俞謹白起身離開了牢房。他現在還不能讓齊聲死,但卻可以讓他好好受受這份疼。
……
俞謹白纔回了首領衙門,便有下人送上蕭齊的來信。俞謹白連忙拆開來看,信讀完後,他第一個念頭便是,雁回怎麼受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