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道別
裘大山的事情解決完,都已經到後晌了。楊雁回那邊記了好幾頁宣紙都還沒寫完,寫得手都酸了,後來是季少棠和一個代寫書信、狀紙的秀才幫她寫。那秀才寫,季少棠只管謄抄。最後楊雁回留了一份,歷知縣那裡一份。
好好的廟會,弄成了許多人跑這裡聽歷知縣公審裘大山。一直到歷知縣帶走了裘大山一干人,熱鬧才漸漸散去。
楊雁回早早坐到了轎子裡聽審。那還是俞謹白託人臨時幫忙僱的一頂轎子。俞謹白擔心楊雁回繼續這麼拋頭露面,等裘大山走了,熱情的百姓還是會將楊雁回圍起來的。
俞謹白這招甚好,楊雁回躲進轎子後,便再也不出來了。裘大山被帶走後,楊雁回又不肯再露面了,衆人再一想,人家好歹也是個四品官的夫人,哪裡是別人輕易能搭上話的?便也都三三兩兩的散了。
只是季少棠的生意,白白的耽誤了大半日。他倒是不大介意,很淡定的回去收拾好了書攤,拉開架勢,準備繼續擺攤賣書。
俞謹白向季少棠抱拳道謝後,便要離去。楊雁回聽着俞謹白的聲音,覺得自己也應該下來跟季少棠道個別,好歹人家剛纔幫她抄了那麼多字。這麼想着,她便從轎子裡出來,同季少棠道別。照例,她先客氣了一番:“擾了季公子的生意,真是過意不去。”
這邊恢復平靜後,依然有其他纔來逛廟會的人經過書攤,圍上來翻看有沒有喜歡的書,順便再打聽價錢。方纔發生過的事,這會兒便好似風過水無痕一般。
只是楊雁回一開口,季少棠便又顧不上招待客人了。他對楊雁回笑道:“無妨,你們還幫我討公道了。有了裘大山這個前車之鑑,以後我再做生意,想來要輕鬆多了。”
俞謹白心裡卻只想着該如何將這兩個磨磨唧唧道別的傢伙趕緊分開,一聲“珍重”就完了的事兒,哪裡需要說這麼久的廢話。這時,一箇中年婦人撥開人羣走了進來,叫道:“少棠,我從那邊過來時,買了些新鮮的桃兒……”
趙先生看到楊雁回也在,明明話還未完,竟忘了怎麼說下去。她心裡一時百轉千回。其實,楊雁回原本是她很喜歡的學生來着。她的家裡人很尊敬她,給她束脩時,出手也比旁的女學生家裡大方。楊雁回那時候的性子雖然莽撞了些,又咋咋呼呼不夠沉穩,但卻從不與別的女學生鬧彆扭,也沒那麼多小心思。她那時候雖心高氣傲,可依舊覺得這麼爽朗簡單的女孩兒不錯。
可是後來,她發現少棠對楊雁回動了心思,她就不高興了。她總覺得楊雁回仗着長了一張美貌過人的臉蛋兒,就勾引了她的兒子。從此,她就看楊雁回越來越不順眼。哪怕她後來受了重傷,她也不許兒子去探望一次。那時候,少棠還對她言聽計從,她不準,他就真的一次也不敢去。
可是再後來,少棠爲了這個女孩兒,一次又一次的忤逆她,她就更討厭楊雁回了。她總覺得,少棠將來是要考功名,再娶個高門小姐的。她原本就是官家小姐出身,她的兒子,應該再帶着她們,回到她原有的生活中去。
結果如今的她們,卻落到這樣的田地。
趙先生看到楊雁回,面上很是尷尬。原以爲來了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無論兒子幹什麼,她們母子都不會給人認出來的。不想卻偏偏讓楊雁回看到,她們已經淪落到了這樣的境地。
楊雁回見到趙先生,自也不好裝瞎子,只得上前向她行禮:“先生這一向可好?”
趙先生神情略有些不自然,點頭道:“一直都好。”說完,便不再理會楊雁回,上前對兒子道,“娘想着今兒是廟會,你這生意說不定要比平日忙,萬一顧不上買飯,便要餓肚子了,我便自己做了些,給你送來了。”說着,將手裡一個食盒遞了過去。
季少棠連忙接了過來,道:“娘辛苦了。”又笑,“我還真沒吃飯呢。”只是圍上來的客人很多,他只得先將食盒放到一邊,去招呼一個要買書的客人。
趙先生忙道:“你先吃飯,我來賣書。”她再沒有絲毫遲疑,站到書攤後頭季少棠那個位置,又將季少棠趕到一邊去吃飯,自己遞書、收錢,動作很是利索,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些了。
俞謹白拉了一把楊雁回,道:“別耽誤季老闆做生意了,咱們還是先走吧。”
季少棠朝着他們夫妻拱手道別。俞謹白也與他道別後,便拉上楊雁回,頭也不回的走了,一直走到轎邊,讓她坐進去。
楊雁回其實還不累,也不想坐轎,她還想繼續往前頭逛。只是這廟會上已有許多人見過她真容了,若她不坐轎子,還要繼續往前頭逛,很快便要引來許多人觀看的。想到這裡,楊雁回也只得嘆了口氣,坐進了轎子裡。
轎伕很快擡起轎子離開廟會。俞謹白原本是想和雁回一起坐的,只是想了想,便沒進去,只是跟在轎側步行。他們夫妻兩個方纔得罪了人,還是小心些爲妙。俗語云,狗急跳牆。雖然論身份地位,這平涼鎮上,怕是找不出比他更高的了,但誰知道別人一急,還管不管什麼身份地位。他還是護在轎側比較安全。
季少棠的目光,戀戀不捨的流連在轎子四周。他今日還是很開心的。不是因爲幫了她,而是他知道,雁回還是很相信他的。他明明攬下了所有的污名,還爲此弄得無法在京郊一帶生活。可是雁回根本沒有怨怪他的意思。她心裡定然是明白的,他不是那樣的人。如今早已爲人婦的她,應該生活的很好罷?俞謹白似乎很疼她,還肯帶着她來逛廟會。人家的官太太,都是難得拋頭露面的。
“少棠,快吃啊!仔細飯菜涼了。”趙先生一邊賣書,一邊偷空往兒子那裡看了一眼,發現他還在瞧着遠去的轎子發呆,只得催促他先吃飯。
季少棠回過神來,這才埋頭吃飯。
……
兩個轎伕常年擡轎,走得又快又穩。待轎子一路行到荒僻路段後,楊雁回這才叫道:“停轎。”
轎子落地後,楊雁回出來,付了轎伕腳力錢,讓他們去了。
俞謹白上前拉過她的手:“好端端的,怎麼從轎子上下來了?”
楊雁回道:“我想和你一起呀。我坐着轎子,叫你跟在一邊走路,我心裡過意不去呀。”
俞謹白不由笑了,和她一起走在這條僻靜無人的小路上。他們來時,便爲着不撞見熟人,沒走官道,回去時,自然也是原路返回。兩個人一邊走着,楊雁回忽然道:“我看趙先生比以前黑了,還瘦了好些。看來他們母子這段日子,過得有些辛苦。”
“自找的呀。”俞謹白道。
楊雁回道:“別這麼說她了罷。趙先生那個人雖然性子有些古怪,孤僻,還有些目下無塵,看不起族人和鄰舍……”
“這性子也真夠討厭的。”俞謹白道。
楊雁回哭笑不得,道:“她性子確實很不討喜,不過她這輩子也沒作惡就是了。若非要說她這輩子害過誰,那就是季少棠了。可季少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心裡原本定然是最不想讓季少棠受到一星半點的傷害的。”
俞謹白道:“這關咱們什麼事呢。哪個當孃的,願意傷害自己唯一的孩子啊。她落到今天這一步,也怨不得別人。”本來有個那麼爭氣的兒子,換了別的婦人,早就風風光光享福去了。偏她不知足,一定要爭。爭來爭去一場空!
楊雁回道:“我做夢也沒想到,趙先生竟然做起小買賣來了。這麼短的時間,她就適應了她原本最看不起的生活。想來她也知道後悔了,往日的臭毛病,估計也都改了罷。”若是再不改,他們母子可該怎麼生活呀。
俞謹白聽她還在念叨那對母子,便酸溜溜道:“你是不是遺憾趙先生沒早些改了呢?若是她早幾年悔悟,說不定你和季少棠……”
楊雁回打斷他道:“你是存心的麼?明知我和季少棠沒什麼,我對他也沒意思,你卻故意說這些話。”
俞謹白見楊雁回真的要惱,這纔不開這樣的玩笑了,他道:“若是你真的同情他們母子。我便讓人悄悄去照顧季少棠的生意好了。”
楊雁回不由笑了:“我就知道你人好。”連對情敵都這麼大方!
俞謹白嘆道:“都是爲了叫你開心呀。”
楊雁回笑得更是開懷:“傻瓜,不用了。他們母子有手有腳,何必讓我來接濟呢?我若真有心接濟,那會兒總該問問季少棠,他如今在哪裡落腳啊,是不是每日都來平涼鎮啊,還是隻對着今日這個廟會的日子纔來的。季少棠連舉人都有本事考上,肯定不會讓他娘捱餓的,咱們兩個,就不要瞎操心了。”若是她和趙先生是普通的師生關係也就罷了,她怎麼接濟這母子兩個也不爲過,可誰叫她們不是呢?何況,她也沒覺得季少棠窩囊廢到需要靠母親昔日的學生接濟,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你真的這麼想纔好。到時候別說我小心眼,吃飛醋,害得你沒法子向昔日的先生盡一盡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