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謹白身着便服走在大街上,聽着街頭巷尾的百姓對今日大理寺正在審理的案子議論紛紛,心中頗不是滋味.
大家都很會編話本啊.生生將一起慘案,給說成了風化案.在這些人嘴裡,他已經成了活王八了.
不過也有人不關注當事人的感情糾葛,只顧着打賭爭論,這起官司季少棠最後到底能不能贏.
";肯定能贏啊.朝廷雖然禁《焚書》,也處置過私自刊刻《焚書》的書商,可也沒聽說有誰因爲這種事而被問斬.只見過罰的傾家蕩產,還要打板子的.可這次邢家是男丁全部判斬,女眷悉數發賣.量刑過重.真是人間慘事哪!";
";要我說,告不贏的.人家譚知州就是願意判的這麼重,也好殺雞儆猴,阻止別人繼續刊刻發售《焚書》.你能如何?何況我聽說,談州府衙早已將抄沒的邢家家產充公了,有好些店鋪還被人買去了.京中凡是東福書坊的鋪子,都已經姓了柳了.";
";可若是季少棠贏了,說不得這家產還要發還邢家的.就算買去的人是柳尚書又如何?楊恭人還幫邢家呢,楊恭人還是鎮南侯的兒媳婦呢.";
";乾兒媳罷了.鎮南侯府方家,和太子纔是正經親戚.沒瞧這次,方家根本沒人來瞧這起官司麼?還有人親眼見到,上回楊恭人去鎮南侯府,結果被擋駕了,連門都沒讓進.";
又有人道:";你們就別分析了,快買啊,是買季少棠輸啊,還是買贏?";
俞謹白往爭執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一家賭坊門前擺的攤子.賭坊裡的位置都不夠了麼?居然還要擺到外頭.他走到攤位前,看了一眼賠率,從懷裡摸出一錠金子,丟到桌子上,道:";二十兩金子,我押季少棠贏!";
圍在攤位前的人,紛紛側目.有人提醒道:";這位爺,您可看清楚賠率.";
俞謹白道:";看清楚了,等案子結束,我就能賺到二百兩黃金了.";
提醒俞謹白的人,確定俞謹白沒開玩笑,立刻喊了賭坊裡一個夥計拿了對牌出來,記下俞謹白的賭注,又叫俞謹白將自己的名字寫上去.
俞謹白提起筆來,猶豫片刻,寫了兩個字上去——雲澤.
沒辦法,這種時候,這種場合,俞謹白這個名字實在沒法見人哪!
";雲爺慢走.";賭坊的人將其中一塊牌子雙手奉給俞謹白,恭恭敬敬送了他離去.俞謹白聽見身後一片驚歎聲,然後就是一窩蜂的,";我也押季少棠贏.";";我押輸.";
……
";雲爺留步!";
俞謹白乍聞身後有人叫自己,便回頭瞧去,卻見馮世興大步而來.顯然馮世興看到了他剛纔下賭注的一幕.
俞謹白懶洋洋道:";馮都督就不要取笑下官了.";
馮世興道:";俞僉事近日才得聖上褒獎賞賜,怎地這麼快卻要改名字了?是羞於見人了麼?";
";只是不想被人當猴看罷了.馮都督若是無事,下官便告辭了,下回再請都督吃酒.";俞謹白此時對馮世興的態度,與上回在俞宅全然不同,可說是十分的倨傲無禮.
馮世興見俞謹白要走,叫道:";俞僉事,你的夫人呢?她到底要做什麼?";
";我的老婆在做什麼,還用不着馮都督操心.馮都督有這個閒情逸致,還是多操心操心右軍都督府的公事,和你們馮家那堆爛事吧.你別再跟着我!";俞謹白仍舊自顧往前去了,將馮世興漸漸甩在身後老遠.
……
季少棠穿着趙先生給他縫補過的藍道袍,雖然很舊,洗得發白,還打了兩處補丁,但卻乾淨整齊.他身後的傷雖然還未痊癒,但也好了很多,是以,他走起來雖慢,但卻很穩.面上雖然瘦削不堪,精神卻也尚好.圍觀人羣看到他被押入大堂,便是一陣竊竊私語.
";長得還挺好看的.";
";看着不像個壞人.";
";壞人又不會把‘我是壞人’寫臉上.";
";是不像個壞人啊,看着就和善.";
季少棠對衆人的品評置若罔聞.他向門外看去,一眼便瞧見人羣最前頭的趙先生.幾日不見,趙先生的白髮又添了許多.他先向着趙先生跪拜下去:";兒子不孝,讓娘擔憂了.";
趙先生看到兒子好好的,又喜又憂,目中含淚,恨不能上前將他擁入懷裡,卻也只能剋制組緒,站在門檻外頭,顫聲道:";少棠……你做得對……一會兒老爺問話,要好好回話.老爺會……給你做主的.";
";兒子記下了.";
不過是母子間簡簡單單幾句話,可這情形卻偏偏讓圍過來瞧熱鬧的婦人紅了眼圈.外頭的擾攘也立時安靜下來.
季少棠走到原告的位置前,端端正正跪下.
大理寺卿居中主審,手中驚堂木拍下:";大膽季少棠,因何事擊登聞鼓驚擾聖聽?";
";草民季少棠,狀告談州知州譚克儉,徇私枉法,濫施刑罰.";
大理寺卿呵斥道:";大膽刁民,竟敢以下犯上.";
季少棠道:";冤情重大,草民實屬無奈.";
";有何冤情,速速稟來.";
";談州知州譚克儉,只因在東福書坊老坊主邢棟甫祖宅內,搜出一套《焚書》雕版,便誣陷邢家人私刻,將邢棟甫兒孫俱都打入死牢.";
大理寺卿道:";你這話說得委實不清不楚.譚知州因何事搜查邢家?";
季少棠道:";草民不知.";這件事情裡,難惹的不是譚知州,而是柳尚書.所以,他不能將柳尚書牽扯進來.他的目的不是懲惡,他沒有那個能力.他只要救人.
陪審的刑部官員,暗暗舒一口氣.這個季少棠還是很識趣的,知道別再牽三扯四.
大理寺卿又問道:";依你方纔所言,既已在邢家搜出雕版,又怎麼是誣陷呢?";
季少棠回道:";草民自幼得邢棟甫老先生教導提攜,與邢家相交頗深.據草民所知,那套雕版是邢棟甫的,他的三位公子並不知情.而邢老先生也並非要用那套雕版刊刻《焚書》.他老人家只是想刊刻《焚書》裡的《寒燈小話》.只是當初,賣那套雕版給邢老先生的人,只肯整套出售,不肯拆開來賣.所以,他老人家纔買了一整套雕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