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羅朝霞雖在外頭頗爲囂張跋扈,實則在家中也是個不受寵的。羅二郎夫妻兩個,單單隻將兒子捧在手心裡疼,對女兒雖不曾苛待,卻也沒給過幾分好臉色。
因羅家生藥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差,羅家便一心想要攀上秦家,只想着秦家人口衆多,若上上下下的人都用羅家鋪子裡的生藥,也能多好些進項。便是秦家不用他們的東西,有了秦家這個靠山,他們在京中立住腳跟便也不那麼難了。實在不行,日子過不下去了,還能去打打秋風。
誰知這門親戚實在難攀,壽宴上,羅氏對他們淡淡的,壽宴後,羅氏委婉表示了不喜歡這戶人家的意思。
羅家人自然不願輕易放棄這門親戚,依舊變着法的想搭上關係,只恨後來秦家的門一日比一日難進。蘇姨娘眼見這家人不招老太太喜歡,自然也沒啥客氣的,指頭縫裡絕不會露出一文錢去。
羅家這次是尋思着,楊家是小康之家,女兒嫁過去了,至少不會受窮。且因楊家人時常去秦府走動,羅朝霞自然也能跟着同去。一來二去的,這門親戚自然就會從有名無實,變得有名有實。
至於婆家會不會對女兒好,他們已經顧不上了。他們只要藉着這層關係,免了兒子受窮即可。何況若這親戚走動得多了,女兒有秦老太太這麼個靠山在,想來楊家人也不敢怠慢的。
閔氏聽完這些,一時也顧不得深想,不由連聲又罵羅家人混賬。
楊雁回卻是沉吟不語。
楊鶴覺得有些不對勁。這要是哪個佃戶的女兒這樣算計楊鴻,他還覺得順理成章些。可是羅家沒必要呀。他們家有房子有地有銀子,京裡還有產業。便是鋪子生意不好,還能轉手給別人,好歹也能再換些銀子。羅家既有這等手段,便是算計不到京中高門大戶的子弟,還不能去算計一把鎮上那些比楊家更有頭有臉的人家?如此一來,也未見得就比巴上秦家老太太這麼一個太姑母差。畢竟秦老太太若不想要繡品了,隨時可以斷了和楊家的來往。
楊鶴想不通,便只好去看大哥。楊鴻也在低頭想事情。
楊崎只是道:“這種人家的姑娘,我們決不能娶進門。”
胡喜梅說完了事情,因急着回去,好言好語安慰了楊家人幾句後,便告辭離去。
楊鴻忽開口問道:“胡姑娘,跟羅家奴僕套消息的主意,是誰給你出的?”
楊雁迴心說,大哥怎麼這樣,一口便咬定是有人在背後給胡喜梅出的主意……
胡喜梅只好去看楊雁回,楊雁回自然也是敢作敢當,大大方方道:“我。”
胡喜梅便笑:“我覺得這主意甚好。”
豈料楊鴻卻道:“胡姑娘,往後千萬別再這樣,只怕會有危險。”
胡喜梅怔了一怔,實在想不出這麼做有什麼危險。
楊雁回問她道:“喜梅姐,你跟那女僕打探過幾次消息?”
胡喜梅道:“就這一次。我跟她說,我覺得今兒個這事怪有趣,問她怎麼回事。她便跟我說了這些。”
楊雁回道:“這種‘風流韻事’,難免勾人一探究竟,是以,你去打聽一次也無妨,只是往後再別去了。我大哥說得對,以後再去,說不得就會招禍端的。只怕你送那女僕吃食和藥品時,羅家便已發現了,還疑心了你的用意。他們今次是特地透過那女僕,給你傳的這些信兒。”
胡喜梅聞言,一陣後怕,又道:“怎麼會這樣?我聽那女僕說得怪真的。”
楊雁回道:“依你所說,那女僕是個嘴笨不會來事的,是以,羅家人應該是故意透露給她假消息,再借着她,將這些話透露給你。你和我是同窗,又素來交好,知道了她們家的骯髒心思,焉有不告訴我們的道理?”
胡喜梅聽得越發糊塗。她覺得那女僕告訴她的事應該是真的,這番說辭和羅家的行徑完全對得上。怎地中間還有這麼多彎彎繞?
楊雁回送了她出去,一邊走着,便安慰她道:“喜梅姐莫怕,你往後再不打聽羅家的事了,羅家人便會以爲,你是一時好心纔給了她家女僕一些吃食和藥物,這次也只是一時好奇罷了。”
胡喜梅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羅家人疑心我,還故意透過女僕向我傳假話?”
楊雁回道:“我也是猜的,也不一定就猜得準。姐姐往後只管看着,待你看到這事是怎麼完結的,自然也就明白了。”
胡喜梅懵懵懂懂的出了楊家街門。董雙喜聽到聲音,很快從後頭車廂裡下來,扶她上車。二人同楊雁回道別後,董雙喜跨到轅上,穩穩駕車離去。
楊雁回目送騾車出了過道,這纔回身往家去了。一邊走着,脣邊卻不經意的勾起一抹冷笑。綠萍到底是秦芳的丫頭出身,良妾的身份是巧得的,不夠硬!現在可好,有個正經良家出身的女孩,上趕着要去秦芳手底下討生活,死皮賴臉的給威遠侯做小妾。憑羅家人的心機手段,秦芳想要隨意拿捏羅朝霞,只怕不容易呢。
楊雁回才進了爹孃屋裡,便聽得楊鴻道:“娘,你就放心吧。我就說麼,你兒子我何德何能,值得那樣全家都長了一雙富貴眼的人家,處心積慮要把閨女嫁給我?羅家從一開始使人來說親,就是布了一個局罷了,專等着咱們入套。”
事情一步步鬧到今天,楊家肯定不樂意讓羅家的女兒進門。羅家上次賣了羅晚霞姐弟,不過是因爲上頭沒有長輩管教,所以纔有恃無恐。
現如今可不一樣。楊家輕輕鬆鬆便可以找到羅家能做主的長輩——秦老太太,來壓制他們。
閔氏母女深受秦老太太喜歡,還得了不少禮物的事,早被於媽媽那個大嗓門說給四鄰,四鄰指不定傳到哪去了。因這也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村裡人聽了,只有暗暗羨慕的,楊家便也沒管過於媽媽。好在不該說的於媽媽不會亂說,楊家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怕底下的僕婦亂說。
羅家應是料定了,楊家爲了擺脫她們,便會求到秦家老太太跟前去。
可若秦老太太破壞了羅家給羅朝霞謀算來的這門好親事,羅朝霞的終身就可以賴給秦老太太。否則,人家女兒才被退了親,說親困難,又被楊鴻“非禮”,若是因爲老太太,人家的女兒沒能嫁給楊鴻,往後要嫁誰去?
秦老太太若是不想惹這個麻煩,不肯管楊家的死活,羅朝霞就賴給楊家也不算吃虧,以後照樣能攀上秦家這門親戚。
秦老太太若是要管,卻又能將這樣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嫁給哪個?門戶太低的人家,秦老太太不認得幾個,高門大戶,羅朝霞又夠不上。
其實,還有一個好人家。若楊雁回猜得不差,羅家盯上的是———霍家。
秦家的親戚裡,霍家最顯赫了。
羅朝霞若能入霍家,那就是腰桿子足夠硬的良妾,還是長輩親自送去給霍志賢的。
秦芳是蘇姨娘的女兒,她嫁去霍家,秦老太太那裡是撈不上什麼好處的。蘇姨娘反倒多了個倚靠,腰板子更硬了。可若是老太太的侄孫女過去做了良妾……嘖嘖,那就熱鬧多了。
羅朝霞背後除了秦老太太,便再無其他過硬的倚靠,想跟秦芳分庭抗禮,勢必要死死巴結秦老太太。乍看起來,這對老太太和羅家,真是一件“雙贏”的好事!
閔氏經過一雙兒女條條分析,總算明白過來,恍然大悟道:“他們家的心思定然是這樣的。鴻兒和雁回猜的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他們那樣的人家,要達到目的,還能想出什麼正經主意不成,可不全是這樣的下流心思?指不定算計咱家的時候,把咱們家人也想得和他家一樣不堪。”
羅家這是要藉着楊家的手幫忙,卻還要讓楊家以爲自己好容易才甩脫了一塊燙手山芋。
閔氏又道:“我就說麼,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裡就值得羅家那樣的人家謀算了?通過咱們攀秦家,也太不靠譜了,咱們這樣的人家,秦家隨時便能斷了往來。他們也不怕中間出了岔子,賠了女兒又折兵?這門親事,我當初也不過是婉言相拒,莊七奶奶還以爲這親事有門,後來又跟我提過。萬一我一時糊塗,真相中了羅朝霞,同意了親事怎麼辦?”雖說嫁到楊家不吃虧,可羅家的最高目標,並不是和楊家結親哪!人家要送女兒去做侯門貴妾,同時攀上秦家和霍家。
楊雁回便道:“所以後來纔有了八月十六那日,咱們過留各莊時,和羅朝霞的騾車巧遇的一出呀。便是娘一開始看走眼,相中了這樣人家的女孩兒,若經了這麼一件事,您還能看得上?”
這羅朝霞的車,還真容易跟楊家的車巧遇呢。
羅家這是鐵了心要一步步逼得楊家不得已,只得向秦老太太求助,讓秦老太太管管她的侄孫女。
楊雁回嘆了口氣,對楊鴻道:“往常見識多了高門大戶裡那些內宅女子的心機手段,不成想,跟羅家一比,全都不夠看。我到底還是見識的太少了。”
楊鴻先是怔了一下,後來又想——也對,妹妹是見識多了秦家內宅的腌臢事。因而便也沒深想,又道:“我也是頭一次見識這樣的人家。這心思,厲害!”
閔氏和楊崎、楊鶴看了一眼他們兄妹兩個,又互相對視一眼,各自不語。咳咳,兒子反正從來都是這樣,女兒那腦袋自從被撞傷後,倒是變得分外靈光呀!
楊鶴忽道:“那秦老太太又不是他們羅家手裡的提線木偶,怎會由着他們擺佈?他們就不怕算計錯了?鬧不好,羅老太太直接給他們家女兒說個意料之外的人家。”
楊雁回道:“那就是羅家和秦老太太過招的事了。羅家定然還有後招防着秦老太太把羅朝霞說給什麼面上體面,實則內囊已盡的人家。”
不過,楊雁回覺得,老太太應當是會順着羅家人的意思,將羅朝霞送去給威遠侯做妾。反正這麼樣的一個出了五服的侄孫女給人做妾,於老太太面上是無礙的。還能好好的打壓一下秦芳的氣焰。看她以後還敢給蘇慧男撐腰?
楊雁回本以爲,她的局已經布的差不多了。不成想,半道上忽然殺出一個羅朝霞來,處心積慮要進侯府做良妾。那正好,讓羅朝霞去和秦芳鬥一鬥吧。
霍家內宅若是多了這麼一個名正言順,後臺又硬,鬼心眼又多,樣貌又十分出挑的良妾,秦芳只怕要吃足了苦頭。
這下秦芳更顧不上收拾楊家了,緊着去對付羅家吧。最好她們鬥個兩敗俱傷,羅家爲略賣人口的事付出代價,秦芳也過得愈發不順心纔好。
以後綠萍的日子恐要好過多了。她可以繼續當秦芳的“心腹”,幫她對付未來的羅姨娘了。
楊雁回正在暢想着以後霍家內宅裡的一出出精彩大戲,忽聽閔氏嘆道:“看來我少不得要上秦家去找老太太哭一場了。咱們就順着羅家的意思辦吧。他們家既然不疼惜女兒,也別怪我心狠手辣了。”她的兒子比這麼個黑心人家的黑心女兒重要多了。
楊鴻看了一眼母親,沒吱聲。楊鶴納罕,這算什麼心狠手辣?
楊雁回則對閔氏道:“女兒和你一起去。”
閔氏挑眉:“這種事,你跟去做什麼?”
楊雁回道:“娘負責把羅家在外頭隨意打着老太太的招牌,做些辱沒羅家門楣的事告訴老太太,惹老太太生氣。我負責說俏皮話哄她老人家開心,讓她再賞我些好東西呀。”
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