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莊秀雲出來,文正龍像是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稻草一樣,連忙往上撲。
幾個趕車的一人一個,死死攔住文家的人。文正龍兩隻手乾脆凌空亂抓:“秀雲,秀雲哪!你怎麼這麼狠心哪,你怎麼就撇下我不管了!”哀叫聲簡直慘不忍聞。那模樣,好似有人要拆散恩愛夫妻似的。
莊秀雲蹙眉道:“別叫了,我還沒死呢。”跟死了丈夫的女人哭男人似的,噁心死了!
文正龍立刻不叫了,忙道:“秀雲,你以後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你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你讓我殺豬,我決不去殺雞。以前都是我不好,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再給我個機會,咱們和好吧。”
莊秀雲仍是蹙眉道:“你先退開,給我們讓讓路,我們趕着去喝喜酒,遲了,恐要誤了時辰了。”
文正龍道:“你先原諒我,否則我絕不讓路。秀雲,你以前沒這麼狠心,以前就算我犯了再大的錯,只要我肯悔改,你都肯原諒我。”
莊秀雲道:“你也鬧了這麼久了,我也知道你是真心悔改了,你先起來,讓我們過去。”
文正龍大喜,忙道:“你肯原諒我,我便是立刻死了也心甘。”
周圍人聽得這話,皆覺周身汗毛倒豎,雞皮疙瘩一身一身的起來了。
莊大娘氣得掀開車簾子道:“秀雲,你還跟他廢話什麼,直接打走不就完了。”
文母一聽,趁着將他拖起來的人一時大意,便又縮回了車軲轆底下,道:“文正龍,你這個小畜生,給你娶了這麼好的一個媳婦,你不好好疼人家,氣得人家再不肯回來了。你今天要是不能把秀雲請回家裡去,我情願死在這兒。”
楊鶴唸書許久,早把拳腳功夫忘光了,但真動起手來,到底比沒練過的動作麻利些。他實在瞧不下去這家人了,忍不住活動了活動手腕,一把將文正龍扯過來,摜在地上:“再讓我看見你纏着秀雲姐,往死裡打你!”說着,一腳跺了上去。
文父眼疾手快,掙開束縛,奔過去,一把抱住楊鶴一條腿,哀嚎道:“要打你就打死我,別打我兒子。他只是想跟自己的老婆好好過日子,何至於就問出這被跺殺的罪來了?”
莊秀雲忙道:“楊鶴,別衝動。”
楊鶴敢去跺文正龍,卻不敢跺文父,這死老頭看着太老太脆弱了,真怕一腳上去就踩死他,到時候還要問自己個殺人的罪過。功名丟了不說,還要掉腦袋。爲了這麼一家子混賬東西,真是不值得賠上他的前程。
楊鴻在一旁道:“老人家,你最好放開我弟弟,你兒子已躲開了,你還抱着我弟弟的腿做甚?你知不知道你這麼當衆毆打秀才,可以直接押去見官治罪?”
文父聞言,不由一怔。以往都是他們家拿住別人一點小事誣賴別人,他還是頭一次被別人這麼誣賴。
楊鶴趁着他發怔的時機,趕緊抽出腿來。這家人真是太可怕了,秀雲姐真是倒黴,被這家人纏上。
莊秀雲對文正龍道:“你且讓一讓,叫我們利索喝了喜酒,待我從喜宴上下來,便往你那裡去坐一坐。你若是不依我,定要在這裡死纏着,咱們便真沒什麼好說的了。”
莊大娘一聽這話,先就恨鐵不成鋼起來,全然不是當年勸女兒不要和離的模樣了,氣得衝着對面的騾車道:“你是打算讓她們坑多少回纔算完?我早說了,不然就趁早給你再尋一門好親事。你跟我說什麼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不讓我給你挑。我看還是依着我,早早將你另嫁得好。”
一席話嚷得莊秀雲紅了臉,嗔怪道:“娘說什麼話來,女兒只是不願意早早另嫁他人罷了,你何至於要在這路上就嚷起來。”
文正龍聞言大喜,美滋滋道:“我就知道秀雲賢惠,她這是心裡放不下我,不願意改嫁呢。”
莊秀雲忍着噁心,假意道:“休要胡說,我早離了你們家的門了。你這麼天天鬧,叫我有什麼臉面見人?我已躲在家裡數日,足不出村,你還要怎地?”
文正龍道:“秀雲,我都說了,我只是想跟你和好。”
莊秀雲道:“既是想和好,爲何還不聽我的,我才說的話,你聽不懂是怎的?”
文正龍這才道:“那……那秀雲……咱說好了,喝完了喜酒,你去家裡坐坐。爹和娘都想你了,我這就回去,我自己下廚,我給你做好吃的去,我等着你。”
莊秀雲道:“咱們好歹夫妻一場,你見我幾時說話不作數來?我既是說了去,便一定去。”
文家人這才悻悻退開,將路讓了出來。
莊大娘恨得什麼似的,卻也只能先耐着性子回了騾車。待甩了文家那幫無賴,她再勸女兒莫去文家不遲。
騾車漸漸遠去,文家人被甩在後面,身影越來越小。
莊大娘估摸着差不多了,這才掀開簾子,朝對面叫道:“莊秀雲,你要是敢去文家,我……我就不認你這閨女了!”
莊秀雲忙道:“娘,你說得什麼話,我有分寸,我不會往火坑裡跳。你等着瞧好吧。”
莊大娘這才放了心,放下簾子,復又坐了回去,想了一想,對閔氏道:“你聽見沒,說不會往火坑裡跳,還讓我等着瞧好。該不是和雁回又想了什麼鬼主意了吧?”
閔氏笑道:“你方纔急什麼?秀雲如今什麼樣,你當孃的不知道?依着我看,她自己有主意,她要做什麼,你就幫着她些,別添亂,且往後瞧着纔是。”
文父瞧了那三輛騾車半晌,這才道:“那裡頭可有咱家的財神娘娘哪,說啥也要求回來。”又轉臉去看兒子,不滿道,“不是說好了,這次一定要把秀雲求回來,不然不放了那騾車去麼?怎麼事到臨頭你卻變卦了?”
文正龍胸有成竹道:“爹急什麼,雖是說好了的事,可也要懂得變通不是。我的媳婦,我最清楚不過了。那可是個最心軟不過的,別人求一求,便什麼都忍了。如今她自己打理了那麼大一家花浴堂,是跟往日不同了些,但只要咱們多求幾次,她總會回心轉意的。”
文母卻道:“萬一她今日還是不來呢?我怎麼瞧着這媳婦,那心腸變黑變硬了不少?我做婆婆的恁般苦苦懇求,她竟能佯佯不睬。我看這次就算把她求回來,也不用指望她還像以往那樣聲說聲聽了。”
文父道:“糊塗的老婆子,你還想跟過去那樣使喚人家?那可是財神娘娘,若真給咱們求回來了,咱們全家就天天供着,一日三炷香都沒事,哪怕她就使喚你,你也要聲說聲聽的應着。”
……
雖是路上耽擱了,幸而趕到閔家時還不算晚。楊鴻、楊鶴正趕上陪着閔表哥去迎親。
閔家的親朋好友來了不少,同村還有許多人擠進來瞧熱鬧的,挺大的前後兩進院子,硬是快裝不下人了。
待楊家一行人到了後,便有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楊雁回不用豎着耳朵聽,那些話都直往耳朵裡鑽。
無非就是“這就是開花浴堂的那家人吧?聽說可掙錢了。”
也有人驚歎,“楊家這閨女可真俊,怎麼那閔老大沒給兒子聘來做媳婦?”
“當初兩家也算門當戶對,如今可不一樣了。雖說是親戚,一個還是莊戶人家,老婆兒女都幫着姑姑管浴堂過活,一個家裡出了倆秀才,女兒也說給了知州家做兒媳婦。”
“人閔老大這次給兒子娶的這房媳婦也不差,楊家是有錢,閨女是長得好看,難道有錢長得好看,就一定比別人家閨女強麼?”
“你是眼紅吧?”
“你才眼紅呢。”
總之,村民們湊到一起,那場面亂哄哄的,很是熱鬧。
楊雁回是未婚女,不用隨禮,便只陪着莊秀雲隨了禮,又去見過了舅舅和妗子,並閔大妗子的孃家親戚。隨後,她兩個便同楊鶯在一個人略少些的屋裡,揀了張靠裡的桌子坐了,嗑瓜子,喝茶水,乾等着閔表哥把新嫂子接回來。
才坐了不大一會,莊秀雲便覺渾身不自在。四周總有些她不認得的大嬸大媽,肆無忌憚的打量她,彷彿在用眼睛將她稱斤論兩似的。惹得她着實不快。
楊雁回低聲笑道:“姐姐莫急,依我看,那些都是愛保媒的,是想着幫你再醮哩。”
莊秀雲羞惱道:“好丫頭,再敢拿我取笑,我把你看得那書拿給你娘去。”
楊鶯納悶道:“雁回姐看得什麼書?”
莊秀雲和楊雁回都收聲不語,只是偷笑。楊鶯在一旁好生納悶。
三個人說笑了一會後,便已有熱情的過了頭的婆子們,上來要給莊秀雲說媒。莊秀雲坐不住了,三言兩語打發了這些人後,對楊雁回和楊鶯道:“咱們還是出去走走吧。”
楊雁回和楊鶯便同了莊秀雲,往外頭去了。
她三個都是好眼力,纔出了閔家大門走了沒幾步,便瞧見巷子口幾個賊頭賊腦的身影。
眼見得她們三個忽然出來,那幾個身影便忽然不見了。
楊鶯忙道:“秀雲姐,不能再走了,我看到文家人了。這家人真是不要臉,竟敢來堵人。這分明是防着你喝完了喜酒,不肯去文家呢。”
莊秀雲把心一橫,道:“慌什麼,他們既這麼耐不住性子,我這便同了他們去,也免得喝完了喜酒出來,被他家人當衆拉拉扯扯。不知道的,還當我真要和那文正龍破鏡重圓呢。你們兩個小閨女,就別湊這個熱鬧了。”
楊鶯還待說什麼,楊雁回扯了她一把,搖搖頭,示意她不用管。莊秀雲一徑搖着扇子往前頭去了,走到自家騾車旁時,喚了那家人道:“來旺,陪我往文家走一趟。”
來旺不明所以,待欲勸,又聽莊秀雲道:“沒人跟着,我可不放心去他們家,我還怕他們扣住我哩。”
那來旺想着,主人家既然已拿定了主意,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便跟着莊秀雲往巷子口去了。
纔出了巷子口,便瞧見文家人都在守着。文正龍見莊秀雲出來了,便道:“這麼快便喝好了?我還以爲要等你好久哩。秀雲,這些日子,可是把我愁壞了,真怕你再不肯跟我和好了。”
莊秀雲好笑道:“既是你這麼心急,那好罷,我便去你們家坐一坐,咱們當面鑼對面鼓,把話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