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攔路
楊雁回那日從秦家回去後,纔不過臨近中午。
閔氏納悶道:“怎地連他家一碗壽麪都沒吃便回來了?莫不是有人給你氣受了吧?”
楊雁回便將那日在秦家看來的好戲悉數告訴了閔氏。
閔氏嘖嘖驚歎道:“他們家鬧騰得越發離譜了。都是男人造的孽,三妻四妾的娶那麼多做什麼。”
楊雁回感嘆的倒是和閔氏全不一樣,她道:“我倒是越發覺得那個蘇姨娘很可怕。她做出那樣的事,她的兒子又被說是非禮姨娘,她竟還能借三寸不爛之舌,扭轉局面。”葛倩容當時看似是沒有堅持追究秦英,其實若是堅持了也沒用。一則,蘇慧男已憑着幾句話,打動了秦明傑,二則,秦明傑才捨不得他的寶貝兒子蒙上這種污名。所以,葛倩容便在秦明傑眼裡落得個賢婦的現象也好。只是往後秦明傑行走官場,也難看了。他相信自己兒子的清白,別人信麼?一個在外人眼裡,被兒子戴了綠帽子的尚書……呵呵,這份氣想來不好受。
早先秦明傑縱容蘇慧男胡作非爲,秦莞照樣有剋死母親的爛名頭頂在腦門上。現在可算是輪到秦明傑遭報應了。楊雁回覺得這也算是天道輪迴,報應不爽。
母女兩個將秦家的事,當做個故事,閒扯了一會後,便各自忙去了。閔氏管花浴堂,楊雁回繼續去讀她的《金、瓶、梅、詞、話》。楊琦如今重新接管了魚塘,外帶打理一百五十畝地———楊家最近又新買了幾十畝地。
閔氏只以爲雁回在家裡寫話本,也沒多過問什麼。莊秀雲近來沒事便往楊家跑,和楊雁回躲在屋子裡,一起倚在牀頭讀話本。因她沒讀過前頭的,和楊雁回不同步。楊雁回只得將前面的內容大致講一下,然後和她一起往下接着讀。
這個情形讓楊雁回覺得很詭異。她只在話本里見過戀愛中的男女,悄悄在一處讀什麼《西廂記》、《牡丹亭》,但是她卻和她的乾姐姐一起躲在屋裡讀什麼《金、瓶、梅》……
過了沒幾日,邢先生打發了人來,問楊雁回要近來所寫話本的新一回內容,好拿去刊刻,還說讀者們催得急,日日都有人在書坊裡堵着催要。楊雁回立時傻了眼————她近來只顧着讀話本了,還沒寫話本呢。
楊雁回哪裡好意思讓人知道,她近來迷上了讀那《金、瓶、梅》,只得尋了藉口打發了那人去,說,有兩段內容還需要斟酌,後天她親自將話本送過去。
待那書坊的小夥計去了,莊秀雲這纔對楊雁回道:“我聽說,以前邢老先生最喜歡打發季少棠來問你取話本,今兒個倒是換人了。”
楊雁回道:“姐姐是故意拿我來取笑麼?”再說了,邢老先生這時候若還打發季少棠來,是故意讓季少棠傷心難堪麼?
莊秀雲只得告饒道:“好了,我不開你玩笑了。我怕你一生氣,便不給我看這書了。”
楊雁回好笑道:“這書實在不適合兩個人同看。”每每看到讓人面紅耳赤的內容時,她兩個還怪不好意思的。其實若只有一個人看,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看完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莊秀雲便道:“我正是這個想法。你趕緊的寫你那話本子去。你寫你的,我看我的。待我先將前頭落看的那十幾回補上。”
楊雁回動筆寫話本前,還諄諄叮囑道:“秀雲姐,你補上了那十幾回後,若我還沒寫完,你可千萬別多看,要等着我。”
莊秀雲卻道:“我等你做甚?要我說麼,這根本就不是小閨女該讀的書。”
楊雁回很是不服氣,道:“不是小閨女該讀的書,難道就該是小媳婦該讀的書麼?”
莊秀雲道:“我如今也算不得是小媳婦了。”
楊雁回道:“反正是個青春女子。”
莊秀雲笑道:“快寫你的話本吧。看這書把你迷的,話本都忘了寫。”
楊雁回也取笑她道:“看這書把姐姐迷的,連花浴堂都丟開不管了。”雖然主要還是爲了躲開文家那一大家子無賴吧。
兩個人拌了一回嘴,這才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一個寫話本,一個讀話本。
楊雁回這次寫的是大部頭,其實不過是個類似於《倩女離魂》的故事,只是略有不同。
張倩女的魂魄是追隨書生上京趕考去了,楊雁回寫的是一個叫馮青青的女子,魂魄追隨一個叫於西樓的浪子,仗劍天涯去了。
張倩女擔憂王文舉高中後,另娶高門女,丟下她不顧,以至魂魄相隨。馮青青是擔憂於西樓尋仇人報父仇時不幸喪命,卻又礙於閨訓,不能隨意出家門,便靈魂出竅,跟了於西樓去了,一路上一直從旁相助。
只是倩女離魂是元雜劇,四折便也就完了。楊雁回寫的這個故事,卻要四十回。是以,楊雁回便在馮青青和於西樓一同尋找仇家時的路上下功夫,寫她們路上經歷的種種波折。而且因那馮青青是個魂,別人時而能見得,時而又看不到她,唯有於西樓,只要她在身邊,便能瞧得見,摸得着。也因此,一路上種種誤會、笑料百出。
因爲開頭幾回拿去刊刻後,賣得甚好,東福書坊裡甚至常有讀者三五成羣的結伴跑過去催着趕緊出下一回。
讀者的熱情,讓楊雁回受到了極大的鼓勵,創作熱情高漲。她後來又在創作時,於字裡行間加了些對世風的褒貶鞭撻,文章嬉笑怒罵,很是犀利。也因此,李傳書名聲更盛。她如今的名頭,可不僅限於京城了。像這樣的大部頭小說,可是全國各地,都有賣的或者租賃的。
只是盛名並不能抵消寫小說時的勞累。儘管因爲整個故事已在楊雁回腦海中有了完整的輪廓,寫起來會省心好些,但畢竟要兩天寫完整整一個回目,因而這新一回的故事趕出來後,楊雁回已累得夠嗆。
莊秀雲這兩日依舊是拿着繡活來到她房中,和她相伴。每每歸家時,那繡活再原樣拿回去。待楊雁回那兩回故事寫好後,莊秀雲也將落看的十幾回《金、瓶、梅》補上了。爲了等楊雁回,還反覆又看了其中的幾回。
楊雁回丟下自己的話本,又和莊秀雲一起投入到了《金、瓶、梅》的世界裡。莊秀雲道:“我瞧你寫的那個故事,與這家長裡短的大有不同,你寫你的去罷,讓我自己看會兒,你別又誤了寫話本。再這麼不分白天黑夜的趕一回,你小命還要不要了?”
楊雁回默默的在一邊腹誹,秀雲姐幾時變得這麼霸道了?
莊秀雲那《金、瓶、梅》還沒讀完時,展眼已到了閔家的表哥成親的大好日子。楊鴻、楊鶴都從書院回來了,一行人一大早便打扮齊整,坐了車往縣城裡去了。同行的又有莊秀雲、楊鶯、莊大娘、焦大娘等一衆花浴堂、女浴堂的老少女人們。
幾個人一共乘了三輛車,男人們一輛,年長的女人一輛,幾個年小的女人一輛車。
一行人連過了兩個村子,纔出了白龍鎮地界。行到一處行人稀少的路段上時,路兩旁忽然竄出幾個人來,攔住了三輛騾車的去路。
幸好三輛騾車都是不疾不徐的趕路,說停也就停了,但仍是氣得幾個趕車的覓漢破口大罵。焦家新買的那漢子,聲音最大,罵道:“哪裡來的混賬王八犢子?走路不長眼麼?撞了算誰的?賊囚根子的,這不是故意往人車軲轆底下鑽麼!”罵着罵着,也不顧車裡有女眷,污言穢語就出來了。
焦大娘正待要那家下人先別忙着罵,先看看撞人了沒有,就聽一個攔路的人帶着哭腔喊道:“秀雲,你可算從家裡出來了,你躲我做甚?我這些日子,想你想得茶飯不思。”
楊雁回聽見是文正龍的聲音,便翻個白眼,對莊秀雲道:“唱戲的來了。”
莊秀雲冷笑,對楊雁回道:“這下可是他們自己撞上來的。我這回跟了他們去,可不至於惹疑心了。”
楊鶯聽得驚奇,忙道:“秀雲姐,你要跟了他們去?這可使不得。”
莊秀雲卻道:“沒事,姐姐我自有主張。”
她們幾個正說着,車外已經打起來了。幾個趕車的都知道莊秀雲的情況,眼看是文家人又來糾纏,跳下車去,就要打跑這幾個混賬東西。外頭一片哭爹喊娘聲。文母哭喊道:“秀雲,做婆婆的都給你跪下了,你就不能出來見我一見麼?你看看他們把我老婆子打的,咱們婆媳一場,你就
這麼狠心麼?”
焦家的漢子吼道:“老歪辣,我讓你叫!”從地上抓了一把土,塞到了文母的嘴裡。文母咳嗽不迭,給嗆了個半死。
另一輛車裡,莊大娘也是氣得手直打哆嗦,還道:“真是沒了天理了,兩家都沒關係了,還來糾纏,官府也不管一管。”上回秀雲還拿了和離書,並文母籤的那個文約,將這一行人扭送到了官府。可恨那知縣也是個昏了頭的官兒,硬說這是家事,理也不理。
楊家父子三人都從車裡下來,幫着一起攆了文家的人去。
那文母一見對方人多勢衆,連咳嗽也顧不得了,直接往車軲轆底下一躺,死死抓着車軸,拖都拖不動,直嚷着說:“我要見我的好媳婦兒,我見不着秀雲,我就死在這兒。”
莊秀雲這才一副被逼迫得沒辦法的樣子,不情不願的從車裡出來,與文家人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