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不平
楊雁回覺得自己拿着自己的書,問人家賣多少錢,還被人發現了,這真是糗大發了。季少棠倒是沒覺得她的行爲有什麼可笑,只覺得她是圖好玩罷了。其實,楊雁回也確實是圖好玩罷了。
季少棠正欲再開口,忽然怔了怔,看向楊雁回身後,道:“俞……公子。”
俞謹白和楊雁回這身穿戴,都是極普通的市井百姓裝束,想來是不想讓人知道身份,況且,他也確實不知道俞謹白如今的確切官職,只能先這麼叫了。
楊雁回發現俞謹白也擠了進來,便對他笑道:“我喜歡這個書攤子的話本,不如我們多買幾本?我來陝榆時,都忘記帶我那些話本了。”
俞謹白麪色倒甚是平靜:“那就多買幾本好了。”不就是想照顧一下季少棠的生意麼?也不看看人家的生意這麼好,需要她照顧麼,真是的!
季少棠看不出俞謹白的喜怒,只得道:“尊夫人的話本都賣得極好,我這裡還是有幾套的。若是她想要,我便送她幾本,何須說買呢。”
俞謹白點頭:“這我知道,好些書商賣她的話本都是這麼備貨的。只是,雖然是她自己寫的,她想從別人的書攤上拿走,也該付賬的。”這小子不就是想說,他賣他老婆的話本,純粹是因爲銷路好麼。
季少棠將別的顧客都晾在了一邊,只顧着跟這新擠進來的夫妻二人說話,先是惹得一些顧客不滿,但到了後來,便有一個少年,先驚叫出來了:“你們認識?這位姐姐,就是寫《青女離魂》的李傳書不成?”
人羣一下子好像被點燃了的酒罈子一般,一下子就爆起來了。
“李姑娘話本寫得真好看,生得真美。”
“笨蛋,是楊姑娘。”
“不是呀,現在是俞夫人了。沒聽說李傳書後來嫁給了蕭夫人的義子麼?”
“怎麼這個打扮?”
“微服私訪?”
“去你的,這是採風,採風。”
買書的人一邊嘰嘰喳喳七嘴八舌說着,一邊將楊雁回夫妻兩個團團圍了起來。那些小夥子們還規矩些,好些小姑娘便沒有什麼好避諱的了,一個個都伸手去拉楊雁回,恨不能將楊雁回拉到自己這邊兒來。
“俞夫人,最近有沒有寫什麼話本啊?”
“俞夫人,我好喜歡你幾年前寫的那個《相思恨》。”
“俞夫人,你看上去真年輕。”
楊雁回還沒見過這陣仗,只覺得自己被四面八方的人扯着,俞謹白也因爲沒防備,慢了一步,這會兒都插不進來。
楊雁回想喊“救命”,又覺得這種情形下,沒什麼好喊救命的。沒人要害她,大家只是太喜歡她了,熱情得有些過了頭。
季少棠有些後悔方纔點出了楊雁回的真實身份,但爲防俞謹白起誤會,也只得那麼說。畢竟那麼短的時間,他也想不到什麼更好的說辭。
楊雁回努力保持笑容:“大家先讓……”她話未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暴喝,“就是那對狗男女!竟敢打我,給爺把他們捆起來。”
方纔被俞謹白揍了的中年男人,一隻手託着受傷的手腕,帶着一大羣手持棍棒的家丁,氣勢洶洶圍了過來。
廟會上的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眼見這麼一幫人,凶神惡煞的圍了上來,便一個個退開了。
俞謹白終於能擋在雁回身前了。他抱臂站在那裡,打量了幾眼這幫烏合之衆。看來那個中年男人是當地的地痞惡霸了,竟然這般不開眼,欺負的雁回頭上。這也就罷了,不過被他抓了抓手腕而已,這中年男人也該慶幸他沒有做得更狠了,不想這傢伙竟然還妄想着反撲回來。
季少棠原本也想過去幫忙,但是看了看俞謹白的架勢,他決定還是縮在一邊好了。衝上去,不見得能幫忙,或許只是拖後腿,何況俞謹白纔是雁回如今的丈夫,他爲了雁回這麼拼命,人家會不會感謝都還不知道呢。話說回來,這個俞謹白看着倒是很有定力,面對他這麼個敗壞他妻子聲譽的傢伙,至少在俞謹白眼裡,他應該是這樣的人吧?可是俞謹白竟然一直很淡定。
俞謹白冷眼看着那個中年男人:“你到底是什麼人?”
中年男人咬牙道:“爺爺是裘大山好,你個不識相的野小子!”又斥責一旁家丁,“你們都愣着幹什麼?快把這對狗男女給我捆起來,捆起來!”
衆位家丁正要上前時,忽又聽見一聲怒喝:“好大的膽子,誰敢對俞僉事無禮?”
一個穿七品官服,年約三十開外,容長臉的地方官,帶着一衆衙役趕來。
那地痞裘大山,見到這人,忙道:“歷知縣,這個小子不知好歹,他……”
不等裘大山說完,那歷知縣便喝道:“將裘大山拿下。”
裘大山怔住了。再一想,方纔這歷知縣管那個年輕人叫什麼“俞僉事”。難道這個穿一身粗布裋褐的年輕小子,居然是大有來頭麼?他還沒回過勁兒來,一衆衙役已經上前將他捆了。裘家的一干家丁,無一人敢上千阻攔。
裘大山急道:“歷知縣,你怎麼?咱們以往也是……”
歷知縣似乎生怕裘大山當衆喊出他們過往的交情,再次喝斷了他:“閉嘴!到了這一步,你少牽三扯四。”
歷知縣走到俞謹白麪前,施禮道:“俞僉事受驚了!”
俞謹白道:“我倒是沒受驚,只是這個裘大山,竟意圖對我夫人不軌。他是歷知縣的子民,歷知縣身爲父母官,喜歡怎麼教訓便怎麼教訓好了。”意思就是,可着勁兒隨意教訓好了。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歷知縣和裘大山必然是有交情的。不過是因着認出了自己,怕裘大山真的惹禍,這纔出面來拿了裘大山。既幫了他,也幫了裘大山。這歷知縣,倒是長袖善舞兩面做人的一把好手。只是,俞謹白並不想讓歷知縣這個好人當得很容易。所以,他又補充了一句:“讓我們大夥兒也都看看,歷知縣這父母官是怎麼教化子民的。”他伸出手來,向着左右一比,大夥兒說的也就是在場所有人了。
這裘大山在鄉里的名聲和人緣似乎都不怎麼好,俞謹白此言一出,旁觀者竟紛紛喊好。
歷知縣的眼神微微變了一變,旋即恢復常態,喝道:“來呀,將裘大山和他手下這些狗腿子各打二十大板,就在這,當街打!”
裘大山剛驚叫出聲,便被一班如狼似虎的衙役按倒在地,其餘家丁也沒落了好,統統被按在地上。衙役們舉起板子,此起彼伏,噼裡啪啦開始行刑。
因爲有俞謹白親自觀刑,歷知縣也沒有做出表示,是以,這些衙役並不敢放水,裘大山及其一衆家丁被打得各個哀嚎不已。
待二十板子教訓完,這夥人已經一個都爬不起來了,各個揉着臀部哭爹叫娘。
歷知縣這才道:“將他們帶回縣衙,全部收監。”
俞謹白這纔開口道:“慢着。”讓歷知縣將人帶走,最多隨便罰幾刀紙,也就將人放了。
歷知縣沒想到,俞謹白這樣還不肯解氣。他並未看到裘大山非禮楊雁回,只是看到裘大山居然敢帶着人來圍了俞謹白,是以,心裡覺得這俞謹白的氣性也忒大了些。又或者,俞謹白還想要錢?這麼想着,歷知縣便道:“俞僉事還有什麼要吩咐的?還是俞僉事要親自教導這裘大山?”
說到裘大山三個字時,歷知縣便回頭去瞧裘大山,還比了個眼色。
裘大山這會兒已經知道在場的人裡,誰更硬氣了。眼見歷知縣比眼色,他忙道:“俞僉事,那會兒……那會兒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請俞僉事給小的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俞僉事……”
俞謹白打斷他道:“你這會兒知道我是俞僉事了,纔來道歉,不覺得太晚麼?我若只是個普通的老百姓呢?”
裘大山頓時面如死灰。
俞謹白向着圍觀人衆道:“這個裘大山一看就是個地痞惡霸,想來被他欺負過的人不少。不如今天大家都一併說出來,也好讓歷知縣聽個明白。該怎麼處置,歷知縣深知國法,想來不會偏袒哪一方的。”
俞謹白此話出口,圍觀人裡卻無一人肯站出來。他們當中,自然有許多人受過裘大山的欺壓,怎奈裘大山仗着有錢,平日裡與縣衙的人交情非常好,是以,這些人也大都只能忍氣吞聲。如今雖然有俞僉事出來做主,但大夥兒還是不敢輕易說什麼。這個俞僉事自稱是李傳書的夫婿,那想來是蕭夫人的義子了。他們不知道僉事是多大的官兒,但卻知道蕭夫人的義子,那必然是一般人不敢惹的。可他們今日清算了這個裘大山,俞僉事明日一走,他們只怕更倒黴。他們雖願意相信這位俞僉事,卻信不過歷知縣。只怕俞僉事走後,歷知縣也不過做做樣子,就會放了裘大山。
楊雁回此時方開口道:“諸位若真有委屈,大可說出來。我雖不才,倒也會寫幾個字。我近來正想好好寫幾個新話本,你們說了自己的事,我也正好有東西可寫。”
她的話本一出來,傳閱的人可就多了,也不止在這平涼鎮所屬的區區一個縣傳閱。這裘大山一下子便要出了大名,這麼個人物,歷知縣若還敢尋思,只怕太守都不肯罷休哪!
俞僉事一個人的分量已經夠足了,這會兒又有了楊雁回的話,圍觀的百姓們便有不少躍躍欲試的了。
季少棠的書攤子上,不止賣書,也兼賣些文房四寶。見此情形,他便幫忙刺激百姓們訴苦。他拿起一張宣紙,鋪在書攤上,道:“俞夫人若不嫌棄,便將事情記錄在這裡吧。”
他又取出一支嶄新的狼毫筆,放在宣紙上,便開始動手研磨。
季少棠這麼一來,圍觀人等便開始有人低聲竊竊私語,說起自己曾經遭遇過的不幸,只是仍舊無人敢上前。
裘大山哀求道“俞僉事,俞爺爺,小的一向奉公守法,絕沒有仗勢欺人。爺爺明鑑哪!歷知縣,你快幫我求求情啊。”
俞謹白當然不會理這個混賬東西的求情了。他原本已經給過他機會,放他走了。只是放的相當不甘心啊,這傢伙居然摸雁回那裡!只是他也不想將雁回被臭男人碰了的事鬧大,畢竟雁回如今交際的那羣官太太,大都將這樣的事看得很重。誰知道這個裘大山竟敢去而復返,繼續鬧事,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季少棠將自己準備生意清淡時坐下歇息的凳子也拿了出來,給雁回坐。楊雁回便真的坐了下來,準備記事。
歷知縣心知自己是保不住裘大山了,唯有暗暗長嘆一聲,這才義正言辭道:“各位父老鄉親,誰有什麼委屈,儘管說出來,本官自會與你們做主。”
誰知道歷知縣不說這話還好,剛說了這話,那些躍躍欲試的人,反倒不敢吭聲了。
俞謹白見狀,便知道這個歷知縣也絕不是什麼像樣的父母官。
正在研磨的季少棠忽然開口道:“俞僉事,我們這樣初來乍到沒幾日的外鄉人,可否說一說呢?”
俞謹白道:“當然可以,季……老闆,但說無妨。”
季少棠這才道:“我今早纔來擺攤,這個裘大山帶着他的家奴經過,順手拿走我兩本書,我不同意,他們便要砸了我的書攤,我沒辦法,爲了求個安生,便忍了這口氣。”
這樣的惡事,在裘大山的生涯裡,實在算不上什麼。不過是他順手辦的。只是季少棠這話一說出來,楊雁回又真的蘸了濃墨開始記錄,某年某月某日某地,惡霸裘大山,強行取走某人書攤子上的兩本話本,且分文不給。
這行爲,給了圍觀者極大的鼓勵,終於又有人站了出來,訴說自己曾被裘大山欺負過的事。因都是一個鎮上的,這些人說的事,多有鄰里鄉親爲人證,有的還能拿出物證。
楊雁回便一件一件的記下來。
裘大山乾脆直接趴在地上痛哭起來:“鄉親們哪,饒命啊,求求你們了,別說了,別再說了。我知錯了。我以後修橋鋪路,捐錢施粥,我還免收三年地租……”
可惜無論他說什麼都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