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表哥的喜事才過了沒幾日,楊雁回又該給邢老先生交新一回的內容了。
上次她一直拖着不去,害得邢老先生打發了人來問她催要。這回她不好再拖,自己主動拿着寫好的小說,往京裡去了一趟。經過東福書坊開的書鋪時,她掀開車簾瞅了一眼,不想那生意竟比往常還要好得多。許多男男女女擠在門前,胡亂嚷着什麼。
楊雁回側耳細聽,就聽一個少年拉着鋪子裡的夥計在問:“新回目什麼時候出來?”
那小夥計忙道:“明天,明天一準出來。”
一個媳婦子道:“我家姑娘等不及了,今兒不能出來麼?她打發了我來,總不好叫我空着手回去。”
又有人道:“實在不成,叫李傳書姑娘出來,我們和她談談,我們自己給她加錢還不行麼。叫她寫快些,總這麼不緊不慢的,真是讓人牽腸掛肚。難受得緊哪!”
楊雁回聽得這話,自己先被嚇了一跳。莫非這些人都是來找她的《青女離魂》的?
最初,她爲了勾起各路人馬的閱讀慾望,便給那個寫馮青青和於西樓的小說,起了名字叫《青樓記》……
邢老先生其實很中意這個名字,覺得只要書裡的內容,沒砸了他東福書坊的招牌也就是了。但是仔細考慮之後,還是道:“這個故事很不錯,我估摸着很容易大賣。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人家都知道了,你便是李傳書。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寫得書叫這麼個名字,於你名聲不大好。咱們還是寧可蹭《倩女離魂》的大名,就叫《青女離婚》吧。只要書寫得好,歪招使得少點,也沒什麼。”
楊雁迴心說,老人家倒是很厚道,不會爲了讓書大賣,便什麼歪招都使出來。不成想,老先生一語成讖。怎地人人都知道李傳書是女子了?
秋吟也豎着耳朵,將這些話聽得真真的。她甚是驚奇,對楊雁回道:“姑娘,你說他們還知道什麼?會不會已知道了,李傳書就是花浴堂楊家的姑娘?”
如今楊雁回寫話本的事,已被莊家和焦家都知道了。s173言情小說吧楊鶯總是讀李傳書的話本,焦雲尚自然好奇,二人聊起來時,楊鶯便不小心說漏了嘴。惹得焦雲尚還老大不痛快,覺得楊鶯在他面前居然還有秘密。楊鶯好容易才哄得他迴轉了心意,不生氣了。焦雲尚這個大嘴巴,又對莊山和說了,莊山和自然對老婆說了。唬得秀雲姐勸爹孃別再說了,萬一給小石頭聽到,再嚷去學堂裡。
至於楊家下人,自然也更不可能瞞得過。何嫂子、於媽媽,早已知道楊雁回每日躲在屋裡做得那勾當了。可是楊雁回萬萬沒想到,事情會傳揚得如此之快。
何嫂子自然也聽到了這些話,待騾車走得離那書鋪遠遠的了,這纔回頭問道:“姑娘,這事怎麼鬧得人人都知道了?這可怎麼是好?”
楊雁回道:“知道便知道吧。不就是女人寫小說麼,女人能寫詩詞,自然也能寫小說。何況又不是沒有寫彈詞話本的陳溫生。世人給女人定下的那些臭規矩,多是束縛高門貴婦的,管不着我們鄉野村姑。就這麼着吧。”那話說的,好像她根本不是什麼知州家未過門的兒媳似的。
話雖如此,待到了邢家大宅,見到邢老先生後,楊雁回仍是忍不住對老頭兒道:“李傳書如今的名頭,怎地這麼響亮了?以往雖說也有些人喜歡讀我那東西,可也沒有迷戀至此呀。”
邢老先生道:“誰叫大家喜歡讀你新寫的這小說呢?如今我們東福書坊各地的書鋪裡,數你那新書賣得最好。現在好多地方,都出來翻刻的《青女離魂》了。有些人爲了遮人耳目,還給改改名字。不瞞你說,還真有把名字改成《青樓記》的,還有叫什麼《青樓夢》的。雁回啊,往後你要再寫快一些了。我那書鋪,可禁不起被人天天堵上門催要話本哪!這麼着,我再將你的潤筆漲一些兒,這部書寫完,我老頭子給你三百兩銀子。”
楊雁回吃了一驚,道:“不是說的六十兩麼?竟然一下子漲這麼多?這還叫漲一些兒?”
邢老先生不由哈哈大笑:“丫頭怎地恁般實誠,這要是換了別人,該趁機再與我談價錢了。”
不過邢老先生也是個妙人,很快又道:“不給你漲這麼多,我也不安心哪。萬一你給別的書坊高價挖走了,那可如何是好?”
楊雁回不由笑道:“我知道老先生不會虧待我的。”
邢老先生道:“若是書賣得越來越好,我再給你漲。”
楊雁回不由心裡美滋滋的。倒不是因爲掙了錢,卻是爲着自己寫的故事能被人這麼喜歡。高興了一回後,她又道:“我那會從書鋪前經過,怎麼人人都曉得李傳書是女人了?真是好生奇怪。”
邢老先生一張老臉紅了一紅,問道:“丫頭怕了?”
楊雁回道:“倒也不是很怕,反正早有人懷疑李傳書是女人了,也沒人說三道四的。我只是奇怪罷了。”
邢老先生只得老實承認道:“是我跟人說的。”
楊雁回奇道:“先生怎地想起要對人說起這些來了?”
邢老先生道:“那鎮南侯府方家的小姐們,要出詩集。方駙馬親來邀我過府一敘。我瞧了瞧幾位小姐的手筆,倒也能見得人。加之是閨中女兒家所做,若是真拿去刊刻了,想必也有好些人慕名閱讀,便同意了,還說會多刊刻一些,讓各個書鋪的人,多下些心思,好好賣這詩集。不成想,那侯府的人,那個想法也真是奇怪。若是換了別人,一定是談潤筆。若是寫得不好,硬要我們刊刻,那便是談給我們刊刻的費用。人家侯府的人不談這個,方駙馬說他受了幾位小姐的囑託,定要問問我,那李傳書究竟是男是女,李傳書是真名還是假名。我……我起先不想說,但推脫不過,又不好撒謊,只得道,是個女子。方駙馬一聽,又問我,那李傳書是誰家的姑娘。這我卻是
不好說了。方駙馬便知是良家女子,也就不問了。我老頭子也沒想到,事情竟傳佈得這樣快。”
楊雁回嘆道:“蕭夫人早猜出我就是李傳書了,只怕她早晚忍不住,在侄女們面前露出口風去。不過,聽老先生這麼一說,我更不擔心什麼了。侯府的千金都要將自己的墨寶拿去刊刻,我還怕甚?”
邢老先生笑道:“正是這個理。”
楊雁回將新的內容給了邢老先生,邢老先生則主動給了她一張一百兩的會票,說是原來給的那十幾兩銀子的定錢,委實是委屈了她。
待楊雁回辭了老人家出來,老人家還親自送了她幾步,諄諄叮囑她,一定要快一些寫,切不可如往日那般拖拖拉拉了。楊雁回只好應了下來。
楊雁回纔出了邢家大門,還不曾來得及上車,就見巷口那邊走來了多日不見的季少棠。
季少棠不想今日竟能撞見楊雁回,面上一喜,叫道:“楊姑娘。”只是那笑容剛抵達眉梢眼角,卻又轉瞬即逝。她出落得愈發靈秀美麗了。只是卻距離他越來越遠,遠得好像九重天上的仙子一樣遙不可及。她已和知州的公子定親,他又算得上什麼?爲了不給她惹麻煩,他便也只好再不往她家去了。
母親聽說雁回定親的事後,還對他道:“楊雁回那樣的出身,都能高攀上知州公子,你若高中,定然能娶個比她強十倍的。”
季少棠覺得娘大概中了邪了。
楊雁回見是他,笑道:“季公子這一向可好?又來幫邢老先生抄書麼?”
季少棠聽了這話,心中頗不是滋味。他不過是個窮秀才,而雁回如今隨便寫一本書的潤筆,已是幾十兩銀子了。只怕方纔邢老先生已又給她漲了潤筆了。他一年的廩膳,摺合銀子,也不過十幾兩。四時八節還要供備縣學裡的教官們。他倒是也想過籌些銀錢,在鎮上開一家書鋪。只是娘怕他分了心,不肯再認真讀書,便沒許他這麼做。
就見季少棠勉強笑道:“我沒本事寫書,只有能耐抄書罷了。”
楊雁回笑道:“季公子說得什麼話,我瞧着你讀書的本事好着哪,今年秋闈,定能考中舉人。”
季少棠的笑容愈發苦澀。他一直都沒什麼做官的志向。他如今已是秀才,心裡想着教教書,或者賣賣書,倒也不錯。只是身後總有人逼迫他往高處走。
何嫂子瞧他二人說得也差不多了,忙叫了雁回道:“姑娘,該走了。”
楊雁回便與季少棠道別後,登車離去。季少棠眼瞧着她的車子緩緩駛出巷口,心中頓覺失落。他這輩子,恐是與她徹底無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