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曹遷正從馬房那邊走過來。
“曹將軍?”持盈有點吃驚,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在王府裡,“王爺回來了?”
曹遷臉色發白,見了她,忙低聲說:“王爺剛從宮裡出來,心情很不好,夫人請千萬小心。”
持盈疑惑地點點頭,本想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但又覺得他大概不會知道,於是只說:“知道了,多謝曹將軍。”
崔繹進宮去了?去做什麼,請安?不對啊,如果他打算今天下午入宮請安,該事先和自己說一聲纔對,如果不是請安,那又是什麼事呢?持盈【縱橫】滿腹疑惑,加快了腳步。
院子裡丫鬟小廝湊在一堆嘰嘰咕咕,持盈上前去問:“王爺在屋裡嗎?”
一名丫鬟回答:“在,王爺心情很糟糕——”
話音未落,就聽得屋裡鏘的一聲巨響,不知是摔碎了什麼,持盈馬上令所有人原地待命,自己小跑着衝進去。
地板上一隻酒壺摔得四分五裂,崔繹還穿着鎧甲,坐在將軍榻上呼哧呼哧喘氣,額頭上青筋暴起,顯是氣得不輕,持盈忙繞開那灘碎片走向他:“王爺這是怎麼了?”
崔繹猛地擡起頭,惡狠狠地瞪着她,持盈有點不知所措,上前挨着他坐下,伸手替他摘了頭盔,又去解他領口:“王爺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跟我說說?說出來,心裡會好受些。”
崔繹兩手放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抓握兩下,冷冷道:“你自己做的好事,你會不知道?”
持盈無辜地搖頭:“我真的不知道。王爺怪我下午去了程府,沒能陪王爺入宮請安?”
崔繹磨着後槽牙:“下午我在西營練兵,父皇突然派人把我叫去,說有事要談。”
持盈溫柔地替他卸了鎧甲,整齊疊放在一旁,然後望着他:“皇上找王爺去談什麼?”
崔繹道:“我到了萬晟宮,發現皇后和端母妃也在。”
持盈一下子明白了,說:“是謝姑娘的事?”崔繹不說話,等於是默認了,“皇上要王爺娶謝姑娘爲妻?是端妃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也同意?”
“你少在這兒裝蒜!”崔繹火冒三丈,一把攥住她替自己擦汗的手腕,“分明就是你一手促成的!”
崔繹力大無比,持盈被他抓得手腕劇痛,額頭上冒冷汗,卻不敢叫出來,咬着牙說:“怎麼可能,謝姑娘處處找我麻煩,我怎麼可能……”
崔繹冷哼一聲,說:“除了你還會有誰?我對父皇說娶你一個就夠了,不想再娶,端母妃卻說這件事你也是同意的,難道她還會冤枉你不成!”
持盈着急地辯解:“這確實是冤枉我了!我上回去頌雅宮請安,端妃娘娘自己說的想要王爺去謝姑娘,當時我還說王爺必不肯接受,娘娘卻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聖旨一下,王爺不娶也得娶。”
崔繹眉頭微微一動,鬆了手,持盈握着被捏紅的手腕,滿身大汗:“之前不瞭解王爺心中所想,擅自爲王爺謀劃婚事,是我的不對,可謝姑娘有什麼好?論溫柔漂亮,比她好的姑娘京城裡多的是,何況她還處處針對我,我怎麼會希望王爺娶她呢?”
“是嗎。”崔繹依舊冷冷淡淡,似乎並不相信她所說的。
持盈嘆息道:“王爺太高看我了,我不是聖人,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也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若王爺不是王爺,我又怎麼會做得出勸自己夫君娶別的女人這種事來?既然王爺說了無意皇位,那我何必在給自己找不愉快,王爺只喜歡我一個,這難道不是最好的嗎?”
崔繹冷不丁反問:“本王何時說過喜歡你?”
持盈:“……”
持盈被這句話打懵了,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呃、我以爲……”
崔繹面無表情地欣賞着她茫然無措的樣子,然後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持盈反應過來他這是故意在逗自己玩,不由又羞又惱:“王爺!”
崔繹呵呵笑了兩聲,將她摟進懷裡:“你剛纔那樣子可比平時看起來有意思多了。”
持盈真是被他弄得沒脾氣了:“哪裡有意思了,王爺平時不苟言笑的,居然也會耍這種把戲。”
除去鎧甲後,崔繹身上只穿着一件樸素的棕紅色武士袍,胸前後背汗溼了大片,淡淡的汗味從領口透出來,持盈被他結實有力的手臂摟着,嗅到那不同於過去崔頡常用的龍髓香的天然體味,忍不住心頭一顫,環抱住他的腰,頭在他肩頸處輕輕蹭了兩下。
曾經的崔頡帶給她的是無與倫比的甜蜜感,每一天都像是活在夢中,讓她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也最幸福的女人;而崔繹不懂浪漫,每天只知道吃飯睡覺練兵,話不多,還是個面癱,但依偎在他懷裡,卻讓人情不自禁地覺得心安,彷彿天塌下來也不用擔心。
“怎麼了?”崔繹問,聽語氣已經完全不生氣了,甚至還有點飄飄然。
持盈笑着問:“王爺不生氣了?”
崔繹“唔”了一聲,不正面回答:“去讓人燒點熱水來,本王要沐浴。”
持盈於是出門去解除高壓預警,丫鬟小廝們忙活起來,很快就把熱水送了過來。
崔繹泡進浴桶裡,兩條胳膊擔在桶沿上,舒服地吁了口氣。持盈拆開一個牛皮紙包,抖了些藥材進水裡,崔繹奇怪地問:“什麼玩意兒?”
“一點能緩解疲勞的藥,程姐姐給的。”持盈將藥材攪開,然後將布巾浸溼,開始給他搓澡。
崔繹滿意地點頭:“你們倆處得到一塊兒。”
持盈笑道:“程姐姐人好,我從她那兒抄了不少養生的方子,等回頭燉湯給王爺喝。”
崔繹趴在桶邊讓她搓背,持盈又說:“對了,有個事要給王爺說。”
“什麼事?”
“王爺知道楊海這個人嗎?”
崔繹枕着自己胳膊,半閉着眼,說:“知道,東靖文帝時候的鎮北將軍,駐守巴城——就是現在甘州居霞關外五百里左右的地方,當時還是東靖朝廷的管轄範圍內——守了十五年,十五年間東靖和玉羌相安無事,據說他死後秘不發喪,三年內關外少數民族都不敢靠近巴城十里之內。”
持盈頗爲意外地道:“王爺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崔繹哼了一聲,說:“本王從小就以楊海將軍爲榜樣,總有一天,大楚還會把巴城搶回來的。”
持盈笑起來,舀起一瓢水給他沖洗頭髮,崔繹抹了把臉,不解地問:“怎麼突然問這個?”
“嗯,因爲我下午回來的時候,在路上遇見了楊海將軍的後人。”
崔繹嗤笑道:“楊海將軍的後人?然後呢,你又跑去勾搭人家了?”
持盈忍俊不禁:“我看他在街邊賣身葬父,就給了他十兩銀子。”
崔繹很不以爲然:“多半是騙人的,他說自己是楊海後人,你就相信?”
持盈無奈地說:“他手裡有楊海將軍傳下來的銀月槍,應該不會有假,至於有多少本事,王爺可以親自考驗一番,如果是冒牌貨,再叉出去就是了。”
崔繹對文人不感冒,對武人倒還有點興趣,加上這人疑似又是“童年偶像的後代”,於是說:“他人在哪裡?”
“應該是去安葬老父了,我對他說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到王府來求助,應該過幾天才會來。——王爺想和他過幾招?”持盈打趣地問,“王爺小時候應該沒少幻想過和楊海將軍面對面較量的事吧?”
崔繹不屑地一哼,卻也沒有反駁。
一天又一天,楊瓊沒有來,倒是建元帝和端妃都分別派人又來找過崔繹和持盈,說的還是娶謝玉嬋的事。
崔繹一口咬死,不娶就是不娶,建元帝簡直要被這兒子氣出中風來了,可又拿他沒辦法,愁得白頭髮都多長了幾根。
而持盈那邊,端妃明勸暗逼,持盈只裝出無辜的模樣,表示自己勸過了沒有用,還把手腕上的淤青亮出來給端妃看,端妃見她都受傷了,知道不能逼得太緊,只得作罷。
“王爺也別把皇上氣着了,爲人父母的,哪有不操心孩子婚事的。”持盈坐在妝奩前梳頭,從銅鏡中看到崔繹抓耳撓腮的樣子,就覺得格外好笑。
八月的天氣炎熱,崔繹赤裸着上身,下身穿一條絲質薄褲,翹着二郎腿坐在牀邊,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持盈梳理好頭髮,又將各種髮飾在盒子裡碼放整齊,鼓搗來鼓搗去,崔繹終於不耐煩了,催促道:“你還在折騰什麼!”
“王爺累了的話就先睡啊。”持盈無比自然地回答。
崔繹一張臉拉得老長,不說話。
持盈伸手摘耳環,摘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了,扭頭驚訝地看着他:“王爺是想……”
崔繹繼續不說話,眼神陰惻惻地瞪着她。
持盈反而笑了出來,遂不再收拾,吹了燈到牀邊去,於黑暗中環住崔繹的頸,問:“王爺今天怎麼突然有興致了?”
崔繹迫不及待地將她撲倒在牀上,伸手撩開她衣襟,如一頭餓了三天的狼一樣飢渴地四處親吻。
持盈納悶了,二人成親有小半年了,崔繹一直看起來清心寡慾的,弄得她一度懷疑崔繹是因爲長期軍旅生活,接觸到的女人太少而喜歡男人去了,但看他今天的表現,怎麼倒像是自己不解風情沒伺候好他一樣?
“哎!王爺輕點!”
崔繹手上滿是握槍留下的粗糲繭子,力氣又大,持盈覺得自己肋骨都要被他捏斷了,忙不迭出聲道。
崔繹忙把手鬆開:“弄疼你了?”
持盈撲哧一聲笑起來:“有一點,王爺今天是怎麼了,晚飯也沒吃什麼呀。”
黑暗中看不到崔繹臉上的表情,但想必也好看不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