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瓊與程奉儀的婚事在紫章城中引起了不小的反響。
首當其衝的一個熱議話題就是程奉儀何以先後被三個男人青睞,市井之中有不少傳言,雖不乏有“程夫人妙手仁心深得上天眷顧,雖歷經苦難但最後還是得享安泰”這樣善意的說法,但大多數都是低俗下流、不堪入耳。
鍾綠娉和王氏入宮請安的時候,持盈問起坊間留言,二人都照實說了。
什麼程奉儀與翟讓不守規矩失了貞潔程扈不得不讓二人成婚啊,程奉儀嫁人之後還和楊瓊暗度陳倉啊,甚至有人肆無忌憚地腦補起了程奉儀在長遙王宮裡和北狄王后王妃們各種爭寵奪榮的故事,連話本都有了,持盈看得真是啼笑皆非。
“程姐姐心胸開闊,倒是可能不計較這些流言蜚語,但人言可畏,楊將軍又是那樣一個性子,這件事還是不能放任不管,”持盈翻完後,隨手將那不堪入目的話本扔進了爐子裡,“素晴,替本宮帶話給曹將軍,在程姐姐與楊將軍大婚前的這段時間,務必要時刻留心城中的流言,如果聽到有人當街造謠,直接抓起來,污衊長公主和駙馬的罪名,可不是什麼人都扛得住的。”
王氏答應下來,鍾綠娉卻仍是憂心忡忡:“程姐姐和楊將軍爲何會遭到如此之多的非議,大楚並無律令規定女子不得再醮,何況程姐姐現在還是長公主,算起來是皇上的義妹,怎麼會有人敢在老虎臉上拔毛?這後頭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持盈笑道:“陰謀算不上,無非是些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的人,在怨念罷了。”
鍾綠娉仍是有幾分不解,王氏道:“我聽仲行說,舊時王爺麾下的文臣武將,除了山先生英年早逝,便只有楊將軍是獨身,若是把女兒嫁給他,等於是傍上了一棵不倒樹,往後榮華富貴滾滾而來,所以京城裡想要招楊將軍做女婿的人不在少數,眼瞧着便宜落到別人家了,自然眼紅心不服,要說長道短几句,等他二人成了親,生米做成了熟飯,旁的人見無機可趁了,自然也就消停了。”
鍾綠娉聽得心有慼慼:“竟還有這種人,難道在他們眼裡,自己女兒就是個攀附權貴的道具而已?就連對方的意願也不重要了,不娶他們家的女兒,就活該被誹謗?”
“我爹孃不就是現成的例子?天下的父母,有幾個不是把女兒當成物品,嫁的好了,孃家纔好跟着沾光享福。”持盈無奈地一笑,心想鍾綠娉是被鍾遠山寵壞了,換做尋常人家的姑娘,誰準你自己挑選夫婿,全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的人出閣前壓根沒見過丈夫,婚後的生活幸或不幸,全看造化。
“……”鍾綠娉黯然低下頭,手指繞着玉佩的流蘇,半天才擠出一句,“是啊,這天下的父母,有幾個是真心疼愛女兒,而不摻雜骯髒的念頭。”
持盈看着她,想起前日線人來回報,說看見鍾綠娉的大哥親自送崔祥到門口,二人詳談甚歡,崔祥似乎還說了謝謝之類的話,只可惜不能埋伏得太近,他們具體說了什麼並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請安過後,二人一同告辭,臨別時鍾綠娉的表情欲言又止,彷彿想要坦白什麼,卻又拿不定主意。持盈模糊地猜到了,但並不點破,只等着她自己承認。然而最後鍾綠娉還是選擇了什麼也不說,黯然地上了轎子。
數日後,元惠長公主正式下嫁承光帝心腹愛將、宣武將軍楊瓊,紛繁嘈雜的流言總算是畫上了休止符,那些想要招楊瓊做女婿的高官再怎麼看不慣程奉儀,也得給崔繹三分面子,捧着賀禮去公主府賀喜。
程奉儀只比持盈大一歲,看上去卻顯得老許多,這與她過去三年的坎坷經歷脫不開干係,但穿上了大紅的新娘禮服之後,依然是那麼的嬌豔動人,小舒錦捧着一個大紅的蘋果走上前來,甜甜地說:“孃親今天真好看。”
程奉儀接過蘋果,將女兒摟在懷裡,含着淚問:“從今往後,錦兒就要改口,管楊叔叔叫爹爹了,錦兒會怪孃親嗎?”
小舒錦搖頭,羊角辮上的紅綢蝴蝶般扇動,乖巧地依偎着她說:“楊叔叔對孃親好,對錦兒也好,錦兒喜歡楊叔叔。”
程奉儀聽了這話,眼淚止不住地就往下落,還是鍾綠娉等人趕忙說了些“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妝哭花了不好看了”之類的話又把她鬨笑,重新補妝過,這纔沒誤了上花轎的吉時。
一方是當今聖上的義妹、爲了邊疆和平曾委身於北狄王的長公主,一方是從敬宗皇帝在位時起就追隨崔繹的武將,婚禮辦得前所未有的隆重,賞賜一路長街送到公主府,這邊都進門了,那邊還沒出皇宮,十足十堵得水泄不通。
持盈身爲皇貴妃,又代行後權,接受了他們夫妻倆的叩拜後只能留在宮中,不能親自去送喜轎,心中倍感遺憾,不過等新娘過門後,崔繹將攜她一同去喝喜酒,倒也不怕錯過了喜慶的畫面。
“總有一天,母妃也會像今天這樣把你送上花轎,嫁給一個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的人,讓你無憂無慮幸福快樂地過一輩子。”她抱着四歲的女兒崔嫺,出神地望着院中盛開的紫薇花,喃喃自語。
小崔嫺不諳人間疾苦,更無法體察到母妃心中的惆悵,只用小手搖着一旁的搖籃,小崔皞含着自己一根手指,在午後的暖陽下睡得正香。
崔繹興致勃勃地跨進門時,正看到持盈帶着一兒一女在院中曬太陽,小桃酥和它不久前下的一窩崽兒也在耀華宮的院子裡橫七豎八地趴了滿地。“母貓帶着小貓在曬太陽?”他一臉促狹的笑,上前把女兒抱起來。
“誰是母貓?”持盈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招手讓人端把椅子來。
小桃酥還和過去一樣,一見崔繹就發憷,這會讓忙不迭地招呼着孩子們逃走了。
崔繹像只大狗般,呼哧呼哧甩尾巴,把女兒舔了一遍,持盈不覺好笑:“怎麼心情這麼好?”
崔繹彎下腰,小崔嫺在他背上撲來撲去,他兩手向後張開,以免女兒不小心撲到地上去。他笑着說:“他們二人今日成了親,你我多年的心事也算是了結了,怎能不開心?”
“不光是這樣吧,”持盈懷疑地看着他,“上午他倆到萬晟宮請安謝恩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麼高興。是不是還有別的好事?”
崔繹誇張地嘆了口氣,把女兒撈到懷裡抱着,心悅誠服地道:“果然瞞不住你。方纔西邊傳來消息,說是發現了大哥的蹤跡,已經進入涼州地界了。”
持盈的神情馬上嚴肅起來:“他跑到涼州去了?想要效仿咱們當年,以涼州爲營,重整旗鼓殺回來?不成,得立刻阻止他!”
崔繹按住她的膝蓋:“文譽也是這麼推測的,而且公琪他們搜遍了整個秦州府,也沒見到郭子偃的蹤影,想必他還跟在大哥身邊,這人是個勁敵,絕不容小覷,有他在一旁出謀劃策,說不定大哥真有絕地反擊的能力。”
持盈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問:“你打算怎麼辦?”
“我還在考慮,不過他們現了形,就遲早會落網,”崔繹眼中閃着躍躍欲試的光芒,一如從前每一次上戰場之前,他昂然的鬥志,“他當年不敢殺我,是顧及邊疆安危,我一死呼兒哈納必會不顧一切南下,否則養虎爲患的道理,他絕不會不懂。但反過來我卻不必擔心他死了會如何,如果在涼州殺了他,說不定反而能震懾西北各國,呼兒哈納已死,再無人能牽制大楚,巴邊、察察等國若不想被我一鍋端了,勢必要低頭臣服,締結盟約,這樣看來,他逃到涼州去反而是好事。”
持盈微笑着聽他說完,輕輕眨了眨眼,說:“這些是你自己想到的?”
崔繹自豪地一哼:“那是自然。”
持盈欣慰地道:“你現在越來越有當皇帝的樣兒了,看來我也可以少操點心了。”
崔繹警覺地豎起了耳朵:“你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啊,你能獨挑大樑了,我自然就可以閒下來繡繡花養養魚,不好嗎?”持盈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便一笑安慰道。
崔繹這才放下心來:“嗯,前些年你是太辛苦了,你既想養魚,回頭我叫人把御花園池子里長得好看的錦鯉撈幾條過來,給你養在耀華宮裡。對了,你從前給我做的香囊已經快破了,得空另外做個新的,要龍鳳呈祥的。”
持盈嘖嘖幾聲,揶揄道:“針線活不會叫宮裡的繡娘去做,才送我幾條魚,就要誆個新的香囊去。”
“你做的好看,繡娘做的只配掛在帳子裡,你做的我要隨身帶着。”崔繹翻弄着腰間那個繡着並蒂蓮的樸素香囊,那是持盈剛嫁入王府的時候,閒來無事給他做的,一用四五年,又舊又破,和龍袍一比實在是不堪入目。
持盈看着那個香囊,心就軟了下來,答應道:“那我回頭叫小秋去扯線。”
二人又在庭院中閒聊了一會兒,杜衷全上前來提醒時辰差不多了,持盈入內換了禮服,與崔繹一道乘上馬車出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