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使節團進入了燕州地界。
入夜。
“讓開讓開!都讓開!”
侍女們慌亂的退讓中,呼兒哈納大馬金刀地衝進了帳中。
正坐在浴桶裡發呆的程奉儀瞬間嚇得站了起來,繼而意識到不妥,忙用雙臂遮掩着胸前,驚慌失措地看着他,結結巴巴地問:“你要做什麼?別過來!別過來!”
呼兒哈納肥厚的手掌搓了搓,一臉獰笑:“孤王沒有要做什麼,只是來看看你,看你這緊張的樣子,莫非你是在期待本王做點什麼?”
程奉儀臉色鐵青,眼向兩旁瞟,瞟到一旁的皁角和布巾,便胡亂抓起來朝他砸過去:“滾出去!滾開!狼子野心,你不得好死!”
呼兒哈納也不生氣,閃身避開那些毫無殺傷力的小物件,又向前走了一步,程奉儀無法後退,只能抱着肩膀,渾身抖如篩糠。
“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有很多人都希望孤王不得好死,”他愉悅地欣賞着面前這和恩人六七分相似的女子被嚇得哆嗦不止的恐懼模樣,彷彿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可是你的孃親救了我,是她讓孤王免於一死,孤王很是感激她,也想報答她,可是她竟然拒絕了孤王。”
博木兒一身夜行衣,身輕如風,潛入已經徹底放鬆警惕的北狄大營中,簡直易如反掌。
沒有人對他說過什麼“不要真把程奉儀救回來”的話,所以在楊瓊失敗後,他便決定自己去救,殺了呼兒哈納也算是爲之前被擄走、生死未卜的族人報仇,能順便把程奉儀帶出來更好。
避開巡邏的士兵,博木兒找尋着一路上呼兒哈納住的帳子。
“她拒絕你又如何!我娘行醫濟世,從來沒有奢求過誰的回報,她一顆善心,卻餵了你這樣一頭豺狼!”一個女子聲嘶力竭地怒吼,博木兒精神一震,看樣子呼兒哈納和程奉儀在一起,這倒省事了。
他改變了路徑,朝着程奉儀所住的帳子潛行而去。
呼兒哈納重重地一哼:“孤王身爲北狄之主,身份何其高貴,難道會不如你那無用的爹?你娘她不過是女兒家嬌羞,不敢答應罷了,她雖然後來嫁給了程扈那老不中用的廢物,但心裡一定還愛慕着孤王,她沒能等到孤王去接她,沒有關係,孤王會像愛她那樣去愛你,這樣你娘在九泉之下也就能安息了。”
博木兒躲在帳子外,聽到這話不禁咂舌——呼兒哈納的自我感覺可真好,這麼厚顏無恥的話也能說得出來。
“鏘!”帳中傳出瓷器碎裂聲。
程奉儀將盛皁角的瓷碟摔碎,握着鋒利的一片抵在自己頸邊:“程奉儀一生只有翟子成一位夫君,你若再敢往前走一步,我立刻死在你面前!”
呼兒哈納呵呵一笑,完全當她的話是笑話:“你以爲孤王很在意你的生死嗎?你死了倒好,死了就不會掙扎,孤王反倒可以爲所欲爲,等回到了長遙,再把你被凌辱過的屍體掛在城門上,讓全長遙的人都來看看,敢拒絕孤王的人是個什麼下場!”
程奉儀臉色蒼白,眼中隱隱有淚花,卻仍高昂着頭,並不服輸:“我與大楚武王妃長孫持盈乃是結拜姐妹,我被你強擄走,子成定會書信一封向武王求助,我若是活着倒罷了,我若是死了,武王與王妃此生必會替我報仇雪恨,有朝一日,燕州鐵騎踏破長遙城,再用你顱中狗血,祭我不屈之魂!”
“你——!”呼兒哈納沒料到她這時仍這般牙尖嘴利,竟被罵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望着程奉儀神情高傲的臉,心裡又癢癢,又怕真把她逼死了,自己吃虧,半晌,陰陽怪氣地笑起來,“武王?哼哼,孤王的八萬雄兵正在雁歸山裡等着他們呢!只要他敢踏出燕州府半步,孤王就叫他有去無回。”
帳中的程奉儀和帳外的博木兒同時一驚——呼兒哈納竟然意在燕州!
博木兒心中一時閃過千萬個念頭,崔繹和自己都不在燕州府,萬一呼兒哈納下令攻城,持盈豈非要遭殃?看呼兒哈納這醜陋的嘴臉,持盈萬一落到她手裡,定是生不如死!得立刻回去告訴他們這個消息。
那程奉儀怎麼辦,不救了?那自己豈不是白來一趟?回去萬一崔繹問起,知道自己空手而歸,定會藉機取笑,不成,還是得救,只要呼兒哈納死了,便無人能下令攻打燕州。
“至於武王妃。”
呼兒哈納的聲音再次將兩人的注意力強拉過去:“她現在是自身難保,只怕沒工夫爲你報仇了。”
程奉儀大驚失色,忙問:“持盈怎麼了?你把她怎麼了?”
呼兒哈納得意地一哼,道:“她被趕出武王府後,一直藏身於布夏族遊牧部落中,孤王一得知此事,就派了大批人馬搜索這羣螻蟻的下落,要不了多久你和你的好姐妹就可以在長遙碰面,一起成爲孤王的人了!哈哈哈哈!”
程奉儀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博木兒卻是險些氣炸了肺。
原來同胞們被從朝顏山一路追殺到雁歸山,竟然是因爲呼兒哈納想要將持盈據爲己有!這個無恥的流氓土匪,專門奪人妻妾,簡直……
忽地腦海中浮出一個疑問:“呼兒哈納明知持盈已嫁做人妻卻仍要將她據爲己有,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一直以來只想着崔繹配不上她,自己纔是最適合她的人,難道自己……和呼兒哈納竟是一樣的人?自己在持盈的眼中,是不是就如同呼兒哈納在程奉儀眼中,是個冷酷無情、喪心病狂的瘋子?”
回想起每一次自己表現出對崔繹的敵視、對他們夫妻的不認同,持盈雖然在笑,臉上的表情卻總是那麼無奈,如果不是自己曾於她有恩,只怕她也會像程奉儀這樣,對着自己大吼大叫,甚至用自己的生命來作威脅。
一想到這個,博木兒再也沒有什麼殺人救人的心情,腦袋裡一片混亂,溜走時還差點被北狄士兵發現了蹤跡。
回去告訴持盈呼兒哈納的計劃?
還是,就此消失算了?
自己在她眼裡如果是這樣不堪的一個人,那還不如再也不要見面了。
博木兒站在草丘上久久地失神。
而此時此刻,遠在燕州府的持盈正面臨着她人生中第一場真刀真槍的戰爭——因爲北狄騎兵真的打來了!
持盈是被從睡夢中驚醒的,從城門上趕來報信的人的大喊聲隔着三個院子也能聽到:“報!虎奔關前線有緊急戰報!”
小秋在外間值夜,被驚得跳起來,急急忙忙點上燈,進裡屋伺候持盈更衣。
“發生了何事?”持盈來不及穿戴整齊,只匆匆披上外衫便打開了門。
傳訊官跪在門前臺階下疾呼:“北狄人趁夜強攻虎奔關!曹將軍已帶人前去守關,王爺不在城中,該如何做,請夫人示下!”
持盈深吸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來了。
謝永果然是詐降,幸好百里贊布了誘敵的局,否則虎奔關只怕頃刻間就會被北狄的鐵蹄踏平。
“讓大家不要慌,關緊城門,準備投石車、重弩,安排弓箭手高處射箭,決不能讓北狄人殺進虎奔關來!”
“是!”
傳令官飛奔着去了,持盈一手揉了揉太陽穴,疲憊地吐了一口濁氣。
論兵法,她只學了不到一年,粗知皮毛,加上城中只有曹遷一員大將,守城或許還可以,若是巷戰,必敗無疑。
爲今之計,只能祈求將士們能守得住,只要能撐到崔繹回來,四人各領一隊數千人,擊退北狄騎兵便不再是難事。
“趕快回來吧!”持盈雙掌合十,對着月亮祈禱。
北狄騎兵足足來了八萬,是燕州軍的四倍之多,工程車登雲梯更是浩浩蕩蕩綿綿不絕,燕州軍據守虎奔關,羽箭驟雨般密密麻麻傾瀉而下,一名北狄攻城兵落下雲梯,馬上又有後方的人補上,曹遷憤然揮劍,將一名即將翻上城樓來的北狄士兵的十指齊齊斬斷,繼而舉劍高呼:“爲了你們的妻兒老小,都給我守住!”
燕州軍呼聲震天,雙方投石車你來我往,守關的士兵一批批換下去,北狄人的屍體也厚厚地鋪了滿地。
百里贊匆匆趕上城樓,火把的黑煙嗆得他直咳嗽:“曹將軍!咳咳咳……”
曹遷正殺得一身血,頭也不回地道:“這裡危險,先生快回去!”
“正是因爲危險,我纔不得不來,”百里贊嗆得涕淚齊下,“現情況如何?”
曹遷一腳蹬翻了一座登雲梯,大聲回答:“還能撐得住,先生有什麼主意?”
百里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稍後援兵到的時候,有勞曹將軍下去接應,城門上我守着便是。”
“援兵?”曹遷一頭霧水,“哪兒來的援兵?”
百里贊實在是說不出話了,曹遷只得隨他暫時到避風的地方去。
沒了煙燻,百里贊打了幾個噴嚏,總算把話說完整了:“我給徐將軍寫了封信,說探子在關外發現了大批北狄騎兵盤桓,恐怕不日將會攻打虎奔關,請他務必助我們一臂之力,他已經回信答應了,最遲明早就能抵達!”
徐將軍?前燕州牧徐衝?可他已經快七十歲了啊!曹遷一想到徐老一把白鬍子還要上陣打仗,哭出來的心都有了。
正在這時,有士兵衝來報告:“報告將軍!有一隊人馬衝破敵人的包圍圈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