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祥說:“長孫皇后去年十一月給皇兄生了個小皇子。”
持盈霎時間如腦後捱了一悶棍般呆了。
崔祥見她表情難看,嚇了一跳:“二嫂!你怎麼了?”崔繹在裡間聽到動靜,也大聲問:“持盈?”
“沒、沒事!沒事沒事!”持盈趕緊擠出一個笑容,內心仍然巨浪滔天,面上只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我只是有點吃驚,你接着說,皇后生了個兒子,然後呢?”
崔繹疑惑的聲音傳出來:“皇后生了個兒子?”
持盈朝裡屋道:“你別管,回頭我再給你說。”崔繹於是不再插嘴。
崔祥並不知道持盈的心裡的秘密,還以爲她是在爲自己妹妹高興,就說:“本來是一件大喜事,皇兄非常高興,決定大赦天下,可沒想到,小皇子生下來才三天,就死了。”
持盈纔剛緩過來,緊接着又吃了一驚,心情直如百丈峭壁上躍下,又被拎上了天,一時結巴起來:“死了?這……怎麼回事,怎、怎麼死的?”
崔祥壓低了嗓門說:“都說是病死的,可我看皇兄也沒有特別難過,多半是……”
持盈心一沉,明白了他沒說出口的意思。
崔祥是想說這孩子多半是崔頡授意殺死的。其實這也不難理解,長孫泰雖然把小女兒嫁給了太子,後來太子妃又成了皇后,可母憑子貴的道理誰都懂,大女兒生的孩子都會走路了,小女兒的肚皮還沒點動靜,難保長孫家不會打別的主意。
所以給長孫聆芳一個孩子勢在必行,但如果孩子留住了,對崔頡又是一個巨大的威脅,於是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讓孩子生下來,然後再捏造個病死的說法,把孩子殺了。
持盈倒是不懷疑崔頡做得出這種事——畢竟自己前世唯一的一個孩子就是這麼沒了的,不過葉氏似乎是不太相信,在裡間虛弱地說:“祥兒不要道聽途說,爲人父母,誰不心疼自己孩子,那是皇上的嫡長子,皇上怎麼會……”
崔繹淡淡地道:“事無絕對。”
持盈也點點頭,說:“事無絕對,來之前我還在想皇上爲何突然這麼急着要把王爺召回來,現在看來,小皇子的死應該就是誘因,咱們會懷疑小皇子的死有蹊蹺,爹……長孫大人心裡一定也有數,如果讓他查出什麼端倪,知道皇上在防着他們,說不定反而不妙。”
崔祥一臉羞愧地低下頭,囁嚅道:“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寫那封信。”
持盈笑着撫了撫他的肩:“沒有的事,你不願意寫,他們也會用別的法子逼你寫,或者甚至僞造一封,法子多得很。”
“現該怎麼做?”崔繹問道,“帶着母妃和懷祐逃出去?”
持盈思索着回答:“還不知道,懷祐再給我說說還有其他事沒有,我總覺得光憑這一件不足以讓皇上自亂陣腳,提前動殺念。”
崔祥於是又把自己娶了懿明皇太后外甥女的事說了,還有程扈家的事,葉氏感嘆地說:“程夫人是個命苦的女人,也不知現如何了。”
持盈眼神一黯,想起生死未卜的程奉儀,又想起奮不顧身的楊瓊,長嘆了一聲,問:“還有嗎?”
崔祥想不出什麼了,就搖搖頭,持盈不太滿意手中的信息量,總覺得像是拼圖少了一塊,湊不出完整的面貌,可既然崔祥說沒什麼大事了,應該就是真的沒了,難道是自己多心了?
“對了,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緊,”葉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道,“長孫家的少爺娶了湯家的姑娘。”
湯家的姑娘?持盈一頭霧水,記得前世弟弟娶的是……啊!前世弟弟娶的人,不正是現在嫁給了崔祥的榮氏嗎?現在榮氏嫁給了靜王,又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一個湯氏,難道又是崔頡母舅家的親戚?
崔繹坐在牀邊,眉頭皺了一陣,猛地舒開:“湯家的姑娘,莫非是嚴尚書妻家的侄女?”
葉氏苦笑道:“就是那個湯家。”
持盈還在一頭霧水,崔繹就提醒道:“還記得在燕州我和你說起徐老將軍時候,提到過曾任吏部尚書的嚴鋒嚴大人嗎?嚴大人獲罪後被流放到了滄州,妻子孃家的人還在京城做生意。”
一道電光劃過腦海,持盈終於將事情的完整面貌拼湊了出來,只是這其中的關係太過錯綜複雜,三言兩語根本沒法說清楚,以至於她只能喃喃自語着:“原來如此……”
崔頡爲了穩住外戚,必須要給長孫家一個孩子,但過去長孫家一心依附他尚且要被連根拔除,現在的長孫家二女分嫁太子與王爺,本就招人嫌疑,屢次算計崔繹又全部落空,難免不去懷疑長孫家通敵,既然這樣,就更加不能讓長孫聆芳有所出。
於是小皇子的死就成了勢在必行的結果。
而如果說過去對長孫家的懷疑都是無中生有的話,那麼這回長孫珮娶湯氏,簡直就是在崔頡臉上撓了一爪子!
一個本就有通敵嫌疑的長孫家,和湯家結了姻親,湯家又和當年力保崔繹、隨後因崔繹而獲罪的嚴鋒是親家,這麼串聯起來,很難不令人想到——莫非長孫泰這是要倒戈去支持大女婿了?
再加上謝家來投的預謀因爲謝玉嬋謝永雙雙身死而破裂,謝效是抱着僥倖之心繼續向崔頡示好,還是打落牙齒活血吞,默認了兒女的死繼續爲崔繹做事,持盈從常人的角度去想,覺得後者可能性還大一些,畢竟崔繹給謝家留了面子,仍然承認謝玉嬋是作爲王妃死去的,將來若成事,謝效就是國丈,而崔頡這邊,剿滅了諸王,謝家也不過是個功臣。
謝家和長孫家都有倒向崔繹的苗頭,崔頡怎能坐忍?爲了將這種可能的危險儘早掐死在搖籃中,他不得不冒險把崔繹騙回來殺了,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看來情況不妙,皇上若是擔心長孫家也有反叛之心,那麼一定會千方百計殺了王爺。”持盈神色凝重地道。
屋內三人同時心頭一凜,葉氏焦急地道:“那你們還是趕快走吧!”
崔繹作勢要將她抱下牀,葉氏搖搖頭,擋開了他的手:“別管我了,我現在這樣子,跟着你們也是拖累,你們若是還有餘力,就把祥兒帶走吧。”
崔祥一下撲到牀邊來:“母妃不走我也不走!”葉氏的眼淚又掉了下來:“傻孩子,快點走,晚了就走不了了!”
持盈跟進來,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崔繹問:“怎麼?”
持盈十分爲難地說:“我們只有一千人,皇上若鐵了心要殺,隨便將我們說成是叛軍流寇,殺起來易如反掌,別說是帶上娘娘和懷祐,就算是隻有我和王爺,也很難逃出去。”
一時間四人又都沉默了,持盈說的是實話,別說帶人,就算是崔繹一個人,只有一千的兵力,根本不可能是城內四萬禁軍的對手,一旦交鋒,一刻鐘不到就全死絕了。
“要不……”葉氏忽地有了主意,“繹兒帶着人先走,持盈扮成宮女藏在行宮裡,等嬤嬤下山採買的時候再把她送出去?”
崔繹斷然拒絕:“不成,皇上來了見不到我一定會將行宮翻個底朝天,就算他不記得持盈的相貌,還有皇后,還有長孫泰,他們不會認不出至親之人,不能拿持盈的命去冒險。”
葉氏一想也是,就不再堅持,但持盈卻受到了啓發,腦內靈光一閃:“要不這樣吧!”四人腦袋湊在一塊兒嘀咕了一陣,葉氏眼中閃爍着希望,不住點頭:“這主意好!”崔祥不大放心地問:“萬一還是被認出來了呢?”
“放心吧,行宮門口的侍衛根本不會用心看來的是什麼人,頂多記得衣服什麼樣,不會認出來的,”持盈一點兒也不擔心,“等皇上來了發現撲了個空,一定會以爲我們逃了,派人一路往北追,我們只要反其道而行之往南邊走,去江州,進入了江州就是鍾家的地盤,就一切好辦了。”
崔祥聽她這麼肯定,自己又沒什麼主意,也就不再說什麼。
計已定,崔繹將身上的衣服換下來,交給一名親兵,持盈的衣服則由丫鬟來穿,等崔頡來了,兩人只需裝傻充愣,堅持自己是葉氏孃家的侄兒侄媳就行,崔頡至少還不敢在沒證據的情況下公然把葉氏孃家人拖出去殺了,只能放過他們。
除了葉氏,他們三人都要暫時出行宮,到楓林裡去躲一躲,等崔頡的注意力被轉向了北方,再回來把葉氏接了,一起南下去江州。
葉氏仍不放棄讓他們自己逃走的想法,還吃崔繹崔祥兄弟倆勸了又勸,她纔打消了留下等死的念頭。
三人換了顏色不顯眼的衣服,翻過宮牆到山裡去找藏身之處,葉氏和兩個冒牌的“侄兒侄媳”在行宮裡淡定地等崔頡來。
酉時不到,崔頡果然帶着一大羣人浩浩蕩蕩來到行宮,問過守門的侍衛,得知有一駕馬車以葉氏孃家侄兒的名義進去了,當即冷笑一聲,龍袍袖子一甩:“這障眼法未免太不高明瞭。”接着便大步流星地朝着葉氏的住處走去。
葉氏正在吃晚飯,聽到太監通報說皇上來了,便一擺手,倆冒牌貨趕緊到外面去接駕。
崔頡揹着手快步走進院子裡,迎面走來一男一女,穿的都十分華貴,還以爲是崔繹和持盈,可等那二人在門口跪下高呼恭迎萬歲的時候,他又皺眉了——這嗓音不像啊。
“你們兩個,擡起頭來。”崔頡冷冷命令。
那二人擡起頭,一臉惶恐地看着他,崔頡倒抽一口涼氣,怒喝一聲:“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欺騙朕!”親兵和丫鬟嚇得連忙磕頭求饒,表示不知道做錯了什麼觸怒龍顏,請皇上饒命之類的,崔頡滿腔怒火,卻又發不出來,簡直氣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