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轉頭吩咐小秋:“小秋,去偏院叫靜王爺也來一同用晚飯,他還不知道王爺要回來了的事,這幾個月就沒怎麼見他出門走動,老悶着對身體也不好。”
小秋答應着,一路小跑地去了,鍾綠娉與持盈抵膝坐着,臉上的神情卻有些不安,瞟了門外一眼,抿着脣不說話。
“怎麼了?”持盈撫着她手背問,“懷祐與你也是表兄妹,同席吃飯也不是一兩回了,可是心裡還有顧忌?”
鍾綠娉面有難色,吞吞吐吐地道:“若他是把我當表妹那倒是也罷了。”
崔祥暗戀着鍾綠娉持盈倒是早就知道,不過她假裝並不知情,問道:“怎麼說?”
鍾綠娉猶豫了一陣,持盈道:“如果不方便說就算了,我叫人去把小秋追回來。”“還是別了吧,我……”鍾綠娉表情掙扎,最後低着頭小聲說,“姐姐,我有件事一直瞞着你們。”
“什麼事?”持盈問。
鍾綠娉囁嚅一陣,道:“我……我娘讓我……”
持盈想起張氏那殷勤的模樣,又想起崔祥對鍾綠娉莫名其妙的愛慕,便猜到了幾分,只不說,問她:“二舅母囑咐了你事情?難事?可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鍾綠娉馬上飛快搖頭:“不要不要!千萬不要,姐姐,這事兒你可得站在我這邊,爲我做主才行。”
持盈笑起來:“姐姐怎麼會不幫你,說罷,什麼事?”
鍾綠娉似乎覺得極難啓齒,但還是結結巴巴說了:“我娘……那天王爺問起我年歲,問我可曾許了人家,我娘便起了心思,想要我和王爺結爲夫妻,親上加親,被爹爹訓斥了,說王爺對夫人一往情深,咱們不能做這棒打鴛鴦的惡人,對我也不好,我娘雖然答應不再提這事,可……還是不大甘心,就又……又……”
“又想要你嫁給靜王爺,是嗎?”持盈替她把說不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鍾綠娉一臉難過地點點頭,又說:“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愛爹爹那樣的武士,將軍,靜王爺……他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兒,我是不願意和他過一輩子的。”
門外院中,崔祥聽了小秋的話,得知鍾綠娉今天也在主院用飯,幾乎是飛奔而來,剛要邁步上臺階,卻聽見了這話,腳步一下就僵住了,半天沒落下去。
鍾綠娉繼續說:“楊將軍英武偉岸,又情深意重,我既與他無緣,也是我沒有福氣……”
崔祥呆立在階前,如遭雷擊——鍾綠娉喜歡楊瓊!那個家徒四壁又沒趣的男人,到底哪裡好?
“但縱然是如此,我還是不改初衷。”
崔祥心頭更是絕望——明知道楊瓊不喜歡她,她竟然還癡情不改?
一時悲憤交加,飯也不想吃了,失魂落魄地掉頭就走。
鍾綠娉尚不知自己的話被他拎着半截就跑了,仍在說着:“我既發了誓要嫁個將軍,就一定要如願以償纔好,不是楊將軍,也還會有別的將軍,我不怕等着。其實說來也是我不好,娘那樣說,我不敢不聽,七王爺來到江州府的時候又哭又鬧,不吃不喝,娘讓我去探望他,說些寬解的話,我心想這也沒什麼,就去了,誰知道他這就纏上我了,天天地往我住的院子跑,要不就是差人送東西過來,我真是怕了他了,又不敢回絕他,姐姐,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持盈聽完真是啼笑皆非,沒想到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事,鍾綠娉既怕崔祥纏上自己,又怕拒絕了他惹出多的麻煩,兩頭爲難,又無人可說,若不是今天自己偶然想到請崔祥過來一道用飯,她還不定要瞞到什麼時候去。
“王府大了,人也多,我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事,”持盈笑着,丫鬟端上飯菜,小秋回來,表情【縱橫你大爺的】欲言又止,“小秋?王爺呢?”
小秋看了一眼鍾綠娉,含糊地道:“王爺說身子不舒服,就不來了。”
持盈知道事情必沒有這麼簡單,怕是當着鍾綠娉不好說,也就點點頭:“看看,我就說要悶出病來,一會兒吃過飯我去看看他。——先吃吧,剛纔說到哪兒了?哦對,懷祐平日都不大出門去,還能變着花樣給你送東西?”
鍾綠娉給持盈盛了一碗湯,坐下來認真地說:“這正是我要說的,本來姐姐有孕在身,我是不該拿這些事來煩姐姐的,可王爺今天送一對簪子,明天送一副鐲子,後天又送一匹料子,都是極好的東西,我就尋思着他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錢,這前前後後都送了我近千兩銀子的東西了。”
持盈驀然大吃一驚:“近千兩銀子的東西?!”
崔祥有這麼多錢嗎?有,他雖然被崔頡削了實權,但因爲態度較好,仍然保有王爺的頭銜,食邑千戶,再加上原來的一些家底,一千兩銀子不算什麼。可有再多的銀子,也是在京城的王府裡,他的錢在酒樓吃飯的時候都被摸了個乾淨,還得自己幹活還債呢,上哪兒去找這麼多銀子給鍾綠娉送禮?
鍾綠娉雖沒有明着說什麼,但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崔祥八成是拿了王府的錢去做私用。
燕州本就貧窮,崔繹又是個被抄了家的王爺,當初差點連吃飯的錢也沒了,府庫中不多的一點積蓄都是這兩年裡辛辛苦苦攢下來,預備有大事的時候用的,結果崔祥竟然揹着自己挪用了?
這下持盈連吃飯的心情也沒了,讓小秋去叫管家把庫房打開仔細清點一遍,然後過來回話。
管家半個時辰後回來,跌跌撞撞撲進門來,一見持盈就跪了下去,痛哭流涕起來:“老僕無能!請夫人責罰!”
“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小秋,快把人扶起來。”持盈一看他這大難臨頭的模樣就知道自己沒猜錯,一邊叫人把管家扶起來,一邊喝了口水壓驚。
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夫人,老僕剛清點了庫房的銀子,足足少了一千三百兩啊!這可是夫人辛辛苦苦帶着大家起早貪黑,好不容易囤起來的銀子啊!老僕疏於查點,竟被人偷走了這麼多,老僕就是以死謝罪也無法彌補這麼大的過失啊!”
鍾綠娉還沒走,在陪持盈做女紅,聞言倒抽一口涼氣,手裡的線軸也滾出了好遠,難以置信地道:“什麼?怎麼會這樣?是……難道是……”轉頭吃驚地看着持盈。
持盈一手抓着茶杯,壓抑着怒火道:“小秋,把管理府庫的人都叫來,再把靜王爺請來!”小秋馬上去了。
不多時七八個親兵和賬房先生來了,見持盈面色凝重,鍾綠娉也是怒形於色,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還是個個有眼色,進門就乖乖地跪下。
又等了一會兒,崔祥也來了。
小王爺模樣憔悴,進門後沒精打采地打了個招呼:“二嫂。”又雙目含悲地看了一眼鍾綠娉。
“懷祐,你來到燕州也有好幾個月了,我也沒抽空問問你過得好不好,”儘管憤怒,持盈仍然保持了基本的禮貌,先說了點客套話,“燕州不比京城,條件會差些,也是沒辦法的事,希望你能習慣。”
崔祥懨懨地道:“有勞二嫂牽掛,我每天看看書,散散步,過得還行。”
小秋眼一瞪,罵道:“過得還行?真是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偷偷拿了府裡一千多兩白銀去用,都只是‘過得還行’,那要怎樣纔算過得很好?是不是整個燕州的賦稅都緊着你揮霍了你就滿意了啊?”
持盈馬上斥道:“小秋!住嘴,怎麼跟王爺說話呢?”
負責庫房守備的幾名親兵這才明白出了什麼事,全都嚇得磕頭不斷,高呼道:“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小的們失職,沒有看好庫房,求夫人饒命!”
崔祥一臉莫名:“怎麼了?”
“懷祐,二嫂問你件事,你要老老實實回答二嫂,”持盈看他模樣無辜,還以爲是弄錯了,謹慎起見,決定先問問他,聽他親口說,“王府庫房裡少了一千三百多兩銀子,你可知道去了哪裡?”
崔祥脫口回答:“是我叫人去拿的,怎麼?”
持盈眼前一黑,險些要暈過去,崔祥竟然毫不遲疑地就承認了,半點也看不出羞愧,簡直是坦然之至!
“夫人!夫人你沒事吧!”小秋就在旁邊,見她擡手扶額,嚇得魂飛魄散,忙不迭將人扶住。
持盈一手按着心口急喘,掙扎着問:“你把錢……都花到了什麼地方去?”
崔祥沒有立刻回答,又看了一眼鍾綠娉,然後說:“買了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送給鍾妹妹了,二嫂若是不信,可以問問她。”
持盈幾乎是要被氣得昏死過去了,話也說不出來,鍾綠娉一手不斷撫着她的後背,見她半天都緩不過來,又是氣又是急,一跺腳站了起來:“你——!你還嫌把姐姐氣得不夠嗎?不值錢的東西,你送來給我的那些東西哪一件不是價格不菲?你竟還說得出這種話。”
崔祥淡淡一笑:“你要真覺得價格不菲,又怎麼會完全瞧不上眼,理也不理會我?”
這回連鍾綠娉也險些給他氣死了,一手撫着持盈的背,一手指着他:“你你你——”
管家不得不站出來說話了:“七爺,您要買禮物送表姑娘,不是不可以,可您也要同老僕打個招呼啊,怎能不聲不響就把銀子拿走了,還拿走了這麼多!這可都是燕州軍民好不容易攢下來的錢吶!”
“主子說話,輪得到你一個下人插嘴了?”崔祥非但沒有愧疚之心,反而回頭就呵斥起了管家,“這裡是武王府,本王二哥的家,幾時輪到你在做主了?”
管家張口結舌,攤着雙手,簡直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