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上一次程扈邀請崔繹去吃酒,百里贊先入爲主地被持盈誤導了,以致失了準頭,沒能幫上什麼大忙的話,這一回可是切切實實立了功,崔繹拿到了生殺大權,每天在各大營裡挑肥揀瘦,逮到偷懶不認真的上前就是一腳,呼啦啦開掉了太子手下上千人,心情格外愉快,見了百里贊,也開始跟着持盈叫“先生”。
上行下效,曹遷和楊瓊偶爾來蹭飯,見了百里贊也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先生。
百里贊在武王府的第一謀士之位算是坐穩了,對此持盈深感欣慰。
一轉就到了除夕,建元帝在宮中大宴羣臣,以崔繹爲首的皇子們都將攜帶女眷入宮,陪着父皇母后守歲,武王府沒有正妃,持盈只得親自上陣。
四個多月的身子還沒顯得有多沉,胎兒也基本穩了,只是跟着去吃個飯看個戲應該問題不大,持盈一邊想着,一邊讓丫鬟們伺候着試禮服。
小秋捧來一身橘紅的宮裙,抖開給持盈穿上,一邊美滋滋地說:“夫人今天真好看。”
持盈眼一翻:“夫人平時就不好看了嗎?”
小秋噎了下,另一名丫鬟撲哧笑道:“夫人今天格外好看。”
“就是就是!”小秋連聲附和,“那什麼謝小姐還想和咱們夫人爭寵,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持盈無奈地問:“大過年的能不提她嗎?”
小秋於是吐吐舌頭,不再多話,三下五除二幫她穿戴整齊,梳好了髻,又挑了一支鮮豔的步搖插上,左看右看,越看越滿意:“夫人今天可美,說不定能把太子妃都給比過去呢。”
提到聆芳,持盈的心裡忽然有些歉疚,雖說自己一睜眼,已經失身於崔繹,不可能再去候選,妹妹若不去替補長孫家必遭橫禍,可那到底是自己的親妹妹,自己逃離苦海,卻要她去品嚐自己前一世的種種苦果,持盈心裡一直沒法釋懷。
或許爹孃覺得聆芳此時寵極榮極再好不過,聆芳說不定也像當初的自己一樣,陷在崔頡的甜言蜜語中不可自拔……是了,只有她纔會覺得不安,覺得內疚。
姐妹倆各自出嫁以後就再沒見過,持盈打算這次趁機和妹妹聊聊,希望她在東宮裡一切都好。
到了出門的時辰,車馬已備好,崔繹一大早去了一趟軍營,這會兒也會來了,見持盈出來,先是愣了一下,繼而不自然地抿了抿脣。
持盈笑問:“怎麼?不好看?”
崔繹搖搖頭,攬過她的腰:“好看,上車吧,去給崔家列祖列宗看看。”邊將她小心地扶上車去。
按大楚的規矩,除夕這天首先要祭天地神明,然後祭祖,祭天祭神時候除了皇后、太子妃外,其餘女眷都不用到場,可在暖心齋休息,等到祭祖的時候,就得全部到場,跟着皇子們叩拜先祖,祈求保佑。
馬車停在暖心齋外,崔繹親自把持盈扶下馬車送進去,看她坐下了才放心地離去,這一舉動令在場的三王妃四王妃等正妻們豔羨不已。
同爲皇家妯娌,她們對持盈的出身都還算了解,知道她身爲太傅之女,本是衆望所歸的太子妃,卻不想臨到選拔之日不幸大病一場,與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幸而武王不棄,才撈了個側妃的頭銜戴戴。
可……這何止是“不棄”啊,簡直就是頂在頭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好嗎?雖說女人懷孕的時候丈夫總得陪着些小心,武王老大不小了這又是頭一個孩子,寶貝着點也是對的,可怎麼不見自家男人這般疼人?
三王妃就坐在持盈右手邊,禮貌地主動打招呼:“二嫂身子不一般,這天寒地凍的,可得多注意點。”
持盈過去就認得她,自然也不會覺得生疏,便與她隨口【縱橫】交談了幾句。
三皇子崔煥是建元帝九個兒子裡最不像老爹的,也是最沒可能當皇帝的,他像大哥崔頡愛操心民生社稷,也不像二哥崔繹愛開疆闢土,崔煥愛幹什麼呢?他愛寫詩詞歌賦駢儷文,看到自家院子裡的喜鵲下了一窩蛋,都能滔滔不絕寫個幾十行,要說文采那是絕對有的,但文采卻不是一個皇子的加分項,加上崔煥的生母只是個昭儀——還是因爲生了兒子才晉的位分,過去只是皇后身邊的一個陪嫁丫鬟,所以崔煥大部分時候只是崔頡用來展現兄友弟恭高尚情懷的一枚棋子,既沒用,也沒威脅。
不過淺水不妨有臥龍,崔煥雖然只是個酸文人,府上卻養了一條大魚,姓山,名簡,字符之,此人不但聰明無比,而且油滑至極,先是在崔煥手下做事,後來又被崔頡挖角,當崔頡開始殺手足、誅功臣,山簡又卷着金銀細軟投奔了六皇子崔紇,等崔紇也被大哥玩死了,他早就撈夠了養老的本,趁着夜黑風高,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崔頡手下都是一羣正直之士,說白了都是擁護太子而非他崔頡的人,以崔頡裝君子的習慣,也確實不太可能直接招來心狠手辣的謀臣,幫着他一起整弟弟們,於是山簡雖然養在崔煥的池塘裡,卻一直在幫崔頡出謀劃策。
從崔煥到崔頡再到崔紇,山簡三次挪窩,卻從沒考慮過崔繹,持盈琢磨着要是能搶在崔頡之前把他拉攏過來,那對於將來的計劃必是極好,只不過具體的行動還得回去和百里贊商量一下。
女眷們嘰嘰喳喳圍在一起閒聊,說的大都是穿着打扮方面的事,還沒生出兒子的問生了兒子的要秘方,持盈記得自己當初對“如何生出兒子”的話題還是很有興趣的,坐下來吃宴席的時候還和三王妃聊了不少,現在看着她們,卻只覺得好可憐,壓根沒有參與進去的心思。
等祭天結束了,太監來通知女眷們該上車去祭祖了,這一干王妃才暫停了生兒子的話題,紛紛在丫鬟的簇擁下乘車趕往太廟。
到了太廟又等了一會兒,建元帝和皇子們才浩浩蕩蕩地來了,崔繹一翻身下馬,直直走到持盈面前,皺着眉責備:“天這麼冷怎麼不在車裡坐着。”
持盈無奈地答道:“哪有在馬車裡接駕的。”
遠處崔頡也攙着長孫聆芳下了馬車,姐妹倆遙遙對視一眼,長孫聆芳似乎有許多話想說,持盈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稍後再說。
忽然冷不防手腕一痛,崔繹板着臉道:“在看什麼?”
持盈好笑地掰開他的手指:“看我親妹子,行不?半年沒見了,看一眼也不成?”
祭祖對於女眷們來說無非是三跪九叩,持盈早已經是老油條,除了要小心着點肚子裡的孩子,別的倒沒什麼,陪着跪完一輪,燒了香,就又坐着馬車回皇宮,吃年宴,敬酒,向皇上皇后彙報這一年開枝散葉的情況等等。
崔頡是長子,於是長孫聆芳雖然是這一干兒媳中年齡最小的,卻要第一個上前去接受皇后“愛的詢問”。以持盈的經驗,皇后倒不會太爲難自個兒兒媳,怕就怕聆芳太緊張,這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妹妹其實還是個孩子,從前也不愛說話,倒是琴棋書畫女紅樣樣都不錯,在同齡的小姐圈子裡也挺受歡迎,若是再晚個兩年嫁人,定能表現得更優秀。
持盈不無擔憂地看着妹妹跟在崔頡的身邊上前敬酒,舉杯的手指微微哆嗦,萬幸沒有摔了,崔頡在人前的表現依然是那麼無可挑剔,低下頭溫柔地對長孫聆芳說了句什麼,太子妃的臉直紅到耳根去,扭捏着說不出話來。
建元帝和皇后自然是樂見孩子們夫妻和睦,皇后慈愛地同長孫聆芳說了好些話,和從前持盈聽到過的相差無幾,倒也不太在意。
忽地坐在一旁的端妃開口說:“太子妃這身子骨看上去着實柔弱,正巧前幾日宣州那邊送來些年貨,裡頭有上好的阿膠,回頭我叫弄月包一盒送過去,平日裡多調養調養,也好早日給太子殿下生個白白胖胖的孩子。”
長孫聆芳一聽這話頭就埋了下去,手指攥着衣袖,忐忑得說不上話來。
持盈皺起了眉,端妃這顯然是在故意刺激皇后,可當成爲話題的人是自己的親妹妹的時候,聽上去就讓人心裡不太是滋味了。
皇后倒是體貼自家兒媳,招招手讓長孫聆芳靠近,然後拉着她的小手說:“不着急,聆芳今年才十四,東宮事務繁雜,學起來不易,別累壞了身子纔是正經,孩子遲些也不打緊,頡兒不是已經有一兒一女了麼?”
端妃又盈盈笑道:“話雖這麼說,但嫡出與庶出終究有差別,娘娘您說是吧?”
皇后表情一頓,還沒來得及開口,建元帝就說:“端妃說的有理,聆芳,回頭叫御醫給你把把脈,開個方子調養調養,多吃些滋補的東西,把身子養結實了,知道嗎?”
長孫聆芳慌忙答應,崔頡笑着岔進話來:“是兒臣疏忽了,沒有照顧好聆芳,加上這一年裡南方旱情不斷,奏摺雪片似的來,兒臣實在是分身乏術,陪着聆芳的時間也少了點,父皇母后請放心,兒臣和聆芳來年一定會讓你們抱上孫子的。”
嘖嘖,聽聽這話說的,又替媳婦兒解了圍,又表明了自己先國家後小家的大義立場,端的是君子風度卓爾不凡——如果不是知道聆芳生不出孩子都是他在背後搞鬼的緣故的話,持盈心中頗爲不屑,如今崔頡不論做什麼,都只能讓她感覺到兩個字,虛僞。
崔頡的話得到了建元帝和皇后、端妃的一致誇讚,長孫聆芳怯怯地回到他身邊,與他一同執禮退下。
“宣,武王,武王妃,上殿敬酒。”
輪到自己了,持盈搭上崔繹伸過來的胳膊起身,以絲毫不亞於前一世的優雅風範上前接受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