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持盈道了歉,又賠了錢,才把那對母子送走。
崔繹簡直要氣糊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磨牙,山簡倒也老實痛快,沒有狡辯也沒有求饒,待持盈送走了人,自覺主動地說:“賠出去的銀子,夫人從我往後的俸祿里扣罷。”
“會的,不過一半一半,”持盈啼笑皆非地走進院門來,“你自己出一半,王爺給你出一半。”
崔繹頓時爆栗子一樣跳起來:“憑什麼本王要替他還這風流債!”
持盈笑道:“王爺,下屬也是人,也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慾,哪能光幹活不生活?前些日子曹將軍還在說看上了個姑娘,我正想着找人求個黃道吉日,把他的親事給安排了,王爺覺得呢?”
崔繹聽了這話,倒不怎麼暴躁了,就是看山簡的神情十分複雜,山簡知道自己犯事了討嫌了,也收起了以往的不羈和驕傲,安安靜靜站在一旁不言語。
“我也問過先生,他說雙親爲他在家鄉定了一門親事,先生跟在王爺身邊也是吃苦受累,任勞任怨,過個幾年咱們回京城去了,也是一定得讓先生風風光光地娶妻的,”持盈見他聽進去了,便耐心地繼續說,“這回的事兒吧,山先生確實有不對,也已經認了錯,道了歉,王爺怎能不體恤體恤?”
崔繹支着腮幫子想了想,覺得她說得確實有道理,便點點頭:“你說得是,對大夥兒心裡的事不上心,是我的疏忽,就按你說的辦吧。”
山簡鬆了口氣,拱了拱手:“謝王爺,謝夫人。”崔繹隨意擺擺手,他便下去了。
山簡一走,崔繹便忍不住問:“你早就知道他那個……”
持盈摸頭不着腦:“什麼那個?”
崔繹實在說不出口,惱怒道:“就是他和那少年……的那個……你以前知道麼?”
持盈馬上搖頭:“不知道,你不說我都沒往那方面去想,不過話又說回來,以前倒是也模模糊糊地……這怎麼說呢?我只知道他曾經喜歡過一個人,但那人已經死了,剛纔我特別細看了一下,覺得那少年和山先生的心上人是有那麼三分相似,多半是喝醉了酒,誤將人當成了自己心儀的那個人,犯了點錯,也是情有可原的。”
崔繹沉吟了一會兒,問:“已經死了?你知道那人是誰?他對你說過?”
持盈嘆氣道:“沒有,別問了行嗎?王爺不會想知道的,況且人死不能復生,又何必再去揭人的傷疤呢?”
她雖然這麼說,崔繹還是有點不能釋懷,勉強點了頭,臉上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時候也不早了,王爺去換身衣服,準備入席吧!”持盈知道他多半還要糾結幾天,這種事換做一般人,確實不太容易立刻接受,自己當初只是個猜測,都還疑神疑鬼了大半個月,不過崔繹是個直腦筋,想不通就丟,也不會太影響。
崔繹奇怪地問:“入席?要宴請何人?”
持盈上前來挽着他,一同回房去:“好容易人都回來了,我吩咐了廚房做幾個像樣的菜,一來犒賞一下大家,算是個慶功宴,二來眼看入秋了,收了麥子又要做別的,也罷接下來的任務分配好。”
崔繹看着她:“還有三?”
持盈“嗯”了聲,接過丫鬟們捧來的衣物,親自服侍他換上:“先生當初讓博木兒和桑朵跟着你一起去攔楊將軍,便是有意收服他們,成與不成就看今晚。”
崔繹默默地捋了捋袖口,持盈將他的衣襟抹平,腰帶繫緊,然後仰起頭看着他,溫聲道:“山先生也說博木兒是一匹野馬,既是野馬,便不是那麼容易收服的,實在不行,放了他們反倒是一種恩惠,至少將來北征的時候,王爺不必擔心在路上栽跟斗不是嗎?”
“博木兒這個人,的確是個人才,”崔繹穿好便服,又等持盈也換了身明豔的衣裙,然後摟着她到外間寶座上坐下,一邊說,“騎術了得,又精通暗殺、下毒,追上北狄使節團後,我與他設法沿路消耗北狄人的實力,想法總是不謀而合,配合也算默契,若非他對你念念不忘,我卻是有心要交這個朋友。”
持盈忍俊不禁,打趣地問:“都說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王爺怎把衣服看得比手足還重要?”
崔繹橫她一眼,有板有眼地回答:“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誰扒我衣服,我斷他手足,有何不對?”持盈笑得直不起腰,只得稱讚:“王爺英明。”
崔繹嘴角微勾,笑容溫暖:“他若是看上別的人或者別的物件,本王向來不是個吝嗇的人,給他卻也無妨,唯獨你不行,誰也別想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這一番直白的話直聽得持盈面紅耳赤,心中卻又柔情激盪,忍不住依靠在他懷裡,使壞地問:“真的?除了我,什麼都行?若是他要程大人給王爺的星淵劍,王爺也給?”
崔繹斬釘截鐵地點頭:“給,不過一把劍,本王沒了它也照樣上陣殺敵。”
持盈笑了笑,又問:“那金烏呢?”
這回崔繹糾結了,猶豫啊,掙扎啊,最後憋出一句:“不行,金烏隨我出征近十載,是生死不離、榮辱與共的摯友,不能給。”
持盈本就是逗着他玩,看他那表情嚴肅得好像真有人問他要金烏一樣,便笑着說:“說笑的罷了,君子不奪人所好,博木兒雖然脾氣倔了點,還不至於蠢到做出向王爺索要金烏這種事來,瞧你嘴角繃的,真該讓金烏來給你跪下磕頭謝恩。”
崔繹也笑起來,二人坐在屋裡說了一會兒話,丫鬟來稟報說酒菜都已備好,客人們也都到齊了,這才一同去宴廳。
無論是在京城,還是在燕州,武王府從未像今天這樣熱鬧過,謀士的席位裡少了個老鼠屎謝永,多了個毒謀士山簡,已經賺了一把,武將這邊除了曹遷和楊瓊,又多了徐誠和博木兒,而桑朵,按中原人的規矩,未出嫁的姑娘不便與陌生男子同席,但她畢竟是塞外人,不講究這些,於是持盈也叫人在博木兒的旁邊爲她置了一席。
小秋還在養傷,陪着持盈的是弄月,如果說在京城時候持盈對她還有些防備,擔心她是端妃或者皇后的奸細,經過這麼長時間的觀察下來,也已經充分地信任她了,再加上心頭大患謝玉嬋也被除掉了,宴廳裡全都是自己人,放眼一望都覺得心情愉快。
崔繹入席,除了博木兒兄妹,衆人紛紛起身行禮,他擺擺手:“都不必拘禮了,坐吧。”
“之前北狄兵犯虎奔關,敵衆我寡,本是兇險至極,然而在大家的齊心協力之下,這羣豺狼最終還是夾着尾巴逃回了草原上,今日難得大家都到齊了,本王便先乾一杯,代燕州十萬百姓謝過大家了!”
一番慷慨陳詞後,崔繹仰頭幹了第一杯,其他人一看,也紛紛舉杯,謙虛着不敢不敢、應該的應該的,跟着喝了。
崔繹放下酒杯,持盈便提酒壺爲他斟滿,博木兒坐在席中看到這一幕,嘴角不自然地往下撇。
崔繹又道:“仲行,聽說你瞧上個姑娘?”
曹遷先是驚了下,然後臉一紅,一邊被徐誠推搡着一邊窘迫地回答:“是……有這麼回事。”
崔繹笑着晃了晃酒杯:“怎麼樣一個姑娘,要不要本王去給你說媒?”
曹遷還沒說話,徐誠就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小子不厚道啊,怎麼也沒聽你提起過?喜歡就要捋袖子趕緊上,晚了可就被別人娶走了,兄弟我可等着喝你的喜酒了啊!”曹遷嘿嘿地笑,小聲嘀咕這八字還沒一撇,滿臉都是少年郎初墜情網的羞澀與喜悅。
百里贊與曹遷也彼此熟稔,便跟着起鬨,拿話逗他,就連山簡也面帶微笑地聽着。
大家都真心地爲曹遷感到高興,唯有楊瓊笑容勉強,眉宇間揮不去的蕭索,大家都紛紛敬酒祝賀,他也跟着舉起酒杯。
“楊將軍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就不要喝酒了吧,”持盈溫聲打斷,“來人,給楊將軍換一盞茶。”
丫鬟前去換茶,曹遷也說:“公琪就別喝了,這事若真成了,回頭喜酒請你喝個夠。”楊瓊笑着答應了,端過茶盞與他碰杯,衆人各大笑着飲盡了杯中物。
廳中氣氛甚好,大家熟的不熟的都有說有笑,武將作風豪放,又以徐誠嗓門大,好笑語,說起燕州府以前的事,逗得持盈也跟着笑起來,山簡併不高聲言語,只偶爾與百里贊低聲交談幾句,聽到某處,也會附和地點頭,一派和樂融融。
桑朵也是開朗熱情的性子,不像漢人姑娘在宴會上總是安安分分,大家都有說有笑,她也十分想加入進去,幾次想開口,都因爲瞥見兄長陰沉的臉色而作罷,看向持盈耳朵眼神不禁有點可憐。
持盈自然看得出她的躍躍欲試和顧忌,安撫地衝她點了個頭,待大家的說笑暫告一段落,便不失時機地岔進話去:“來到燕州這大半年裡大家都辛苦了,從一開始缺衣少食,到現在雖然稱不上豐衣足食,但也基本能度日,接下來只會越來越好,燕州雖偏遠,也不失爲一個安樂鄉,然……”
“人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百里贊和她搭過那麼多次戲,早就練出了默契,十分自然地接了下去,“王爺若是偏踞一方,三五年內或許一切太平,但時間久了,京城那位必然會有所動作,若不提早準備,坐以待斃,安樂鄉也會變成英雄冢。”
持盈欣然點頭:“正是這樣,所以我們目前還不能大意,以燕一州之地,要想與朝庭抗衡,並非一件易事,須得做好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的打算,外禦敵,內固政,以農養兵,廣開糧路,方是長久之道。”
她微笑着環視了一圈在座的衆人,除了一臉不配合的博木兒外,個個都在等着她的下文。
“眼看就要入秋了,年前朝廷會派人來徵收今年的貢賦,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做好準備,還和過去一樣,我先說說我的計劃,大家有什麼想法也都可以說出來,集思廣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