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聆芳抿着脣,不住地偷瞄持盈的肚子,四個來月的身孕還沒怎麼顯形,外表自然是看不出來的,她又囁嚅着問:“大夫說是男是女?”
“還沒生出來呢,這哪能知道,”持盈失笑,心想妹妹果然是個不懂遮遮掩掩的半大孩子,皇后怎麼交代她就怎麼問,一般人不都愛問嗜酸嗜辣麼,“口味也不拘,倒還真不好說。”
等了一會兒不見妹妹繼續問,持盈索性主動問起:“這幾個月的月事來的如何?”
長孫聆芳低着頭道:“倒是一直都來,只是不多。”
持盈摸摸她有些瘦弱的肩膀,安慰道:“你打小不愛吃肉,這身子骨是弱了點,回頭記得叫御醫給你開個方子補補,要不就是懷上了也吃力。”
心裡雖然很清楚,做崔頡的太子妃,是一定不會有孩子的,但持盈不願破壞妹妹天真的美夢,只能這樣安慰她。
之後長孫聆芳又吞吞吐吐問了些關於武王府內的事,從百里贊到謝家兄妹,連楊瓊這隻來過兩次的都沒落下,持盈不得不感嘆皇后的情報網縝密無漏,只撿着無關緊要的說了幾句,諒外頭那宮女也不敢開口細問,糊弄着糊弄着小半個時辰就過去了。
“時候不早了,太子妃,咱們該回去了,也讓武王妃早些休息纔是。”長孫聆芳還沒聊夠,那宮女就又插進話來。
長孫聆芳一臉苦悶,顯然不情願,持盈便笑着摸摸她的臉:“回去吧,我身子也乏了,以後還有機會聊,不急這一時。”
“嗯,那……”長孫聆芳翻身下榻,宮女進來伺候她穿鞋、整理衣衫,“我就先回去了。”
持盈點點頭,叮囑道:“路上當心。”
小秋打開了門,長孫聆芳一腳都擡過了門檻,忽地又收了回來:“姐姐。”
持盈擡頭看她:“什麼?”
長孫聆芳嘴脣動了動,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對不起。”
雖然沒有把話說明,但持盈從她的眼神中不難讀出,她是在爲先前【縱橫】戲園裡那個嬤嬤的事道歉,忙笑了笑說:“說什麼對不起呢,我是你姐姐,快回去休息吧。”
長孫聆芳咬着下脣,低頭出了殿門,那宮女也緊接着退了出去。
小秋關上了門,湊上前來小聲說:“小姐,奴婢怎麼瞅着二小姐像是受了不少委屈,連一個普通宮女都敢對她指手畫腳,她可是太子妃啊,怎麼能讓一個宮女騎到頭上去了?”
持盈嘆了口氣道:“你不懂,聆芳雖然是太子妃,頭上還有婆婆,那宮女說是來伺候她的,實際上不過是來監視她的,咱們長孫家的姑娘分別嫁了太子和王爺,你覺得皇后能放心她嗎?”
小秋恍然點頭,又同情地說:“二小姐真可憐。”
持盈笑了:“你啊,還是同情同情我吧,這一天之內過五關斬六將的,可累死我了,快去打水來給我洗漱。”
慶春殿那邊接近丑時方纔結束,後半夜下起雪來,崔繹回到含福宮時,肩上都落滿了雪,持盈還倚在羅漢牀上看書,見他這模樣就問:“下雪了?怎麼也不叫人撐傘,這麼淋着回來也不怕着涼。”
崔繹也不回答:“怎麼還不睡。”
“反正也還不困,等你回來說事情呢。”持盈說着要起身,崔繹一擡手:“你坐着。”
將沾滿雪的斗篷脫下交給宮女後,崔繹也挪上羅漢牀來,兩腿盤着,如同一個垂釣的蓑翁,就這麼發起呆來。
持盈放下書卷,看着他:“除夕夜王爺公主留在宮中守歲是慣例嗎?”
崔繹不做聲,點了個頭。
“那我得給王爺說個事,”在等他回來的這一短時間裡,持盈已經在腦海中將今晚所發生的事差不多整理了一遍,“你們去慶春殿守歲的時候,太子妃到我這裡來了。”
崔繹豁然擡起頭,渙散的目光也瞬間變得尖利起來,問:“她來做什麼?”
持盈道:“說她是純粹來找我聊天的王爺也不會信,所以接下來我要說的話,王爺聽了可千萬別發火,否則我就不說了。”
崔繹不耐煩起來,催促道:“要說就說,囉嗦這些幹什麼。”
持盈莞爾一笑,道:“就怕王爺又掐我一回。如果王爺問我,我會說聆芳既想來找我,又怕來找我,她從小性格柔弱,事事都依賴我,如今一個人在宮裡,難免會害怕,可是好不容易有機會和我見面,卻又不得不問一些她不想問的問題,皇后在她身邊安排了人,今晚她會來找我,也是皇后安排的。”
崔繹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你和她說了些什麼?”
“她問了些關於王爺和孩子的事,都是迫不得已,外頭有皇后的人監視着,我全都繞開了沒有回答。”
崔繹嗤笑一聲:“你怎麼知道她是迫不得已?”
持盈嚴肅地說道:“她走前對我說對不起,王爺記得我看戲中途離開過一次吧?回來瘸着腳,還問我怎麼了。”
“記得,你不是說解手去了嗎?”崔繹懷疑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怎麼,不是?”
持盈無可奈何地低頭:“小秋說聆芳想見我,我就去了,可越走我越覺得不對勁,領路的嬤嬤眼瞅着把我往人跡罕至的角落裡帶,於是我就假裝崴了腳,讓侍衛送我回來了。”
崔繹濃眉擰成川字,聲音充滿了不悅:“你瞞着我去見太子妃,就沒想過會出事?你現在不是一個人。”
持盈心悅誠服地道歉:“是我錯了,當時沒想到皇后會這麼急着要置我於死地,過後想想,一定是因爲皇上之前許諾王爺的事,讓她臨時改變了計劃,我猜她最初只是打算和我聊聊,等我回來的路上再製造點事故,關係撇得一乾二淨。”
崔繹繃着臉教訓:“以後長點記性。”
持盈樂不可支地答應道:“王爺教訓的是,妾身記住了。”
持盈這邊的情況交代完了,崔繹接過熱帕子擦了擦手,說起自己的遭遇:“剛纔在慶春殿上,端母妃把姓謝那丫頭帶到了父皇跟前。”
這也在持盈的意料之內,就笑着問:“端妃娘娘想必事先好好調教過她一番,想要給皇上留下個好印象。”
崔繹哼地一聲,嘴角上揚:“紙是包不住火的,我照着先生的妙計一說,她馬上就暴露了本來面目。”
“哦?”持盈從端妃的態度上能推測出謝玉嬋被接進宮的事,百里贊人就在王府裡,謝玉嬋不見了他更是第一時間就會知道,並不奇怪,倒是很好奇這個奇謀士這回又出了什麼主意,“王爺怎麼說的?”
崔繹得意洋洋地拇指一比劃:“我對父皇說,想要端母妃身邊那個叫弄月的姑姑。”
持盈:“…………”
崔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
這要怎麼說呢?持盈苦笑起來:“這……先生的計策……效果是不錯,先生原本的打算,應該是給端妃娘娘一個警告,能詐謝姑娘當然更好。不過……”
崔繹不滿地斜一眼過來:“不過什麼?說。”
持盈只好老老實實地說:“王爺不在乎別人覺得你喜歡一個四十來歲的女人麼?而且弄月姑姑其實是皇后的人——王爺!”
她話還沒說完,崔繹把手裡的茶杯捏碎了。
武王府裡的百里贊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好一個百里贊!”崔繹磨着後槽牙,不顧那熱茶流了滿桌子都是,“竟敢坑我,我看他那顆聰明的腦袋是不想要了!”
持盈忙笑着道:“王爺先消消氣,先生也是從大局考慮,況且人領回去要怎麼安排還不都看王爺的,看不順眼,打發得遠遠的也行啊。”
崔繹怒氣難平:“那本王的名聲怎麼辦!”
持盈真誠地看着他:“王爺又不想做皇帝,名聲值幾個錢一斤?”
崔繹被噎住了,臉都漲成豬肝色,持盈心裡笑得打滾,又安撫幾句:“王爺不妨這麼想,王爺犧牲了自己的名聲,既斷了端妃娘娘的得力臂膀,又斷了皇后安插在頌雅宮的眼線,一舉兩得,不是挺好的?”
“等等,”崔繹忽然眼一眯,發現自己漏了個重點,“弄月是皇后的人?”
持盈點頭:“沒有她的幫助,聆芳是不可能來見我的,不過我猜她是爲了求自保才投靠皇后,端妃娘娘爲了把謝姑娘嫁給你,決定犧牲她來殺死我肚子裡的孩子,我想她也是情非得已,能從皇宮裡脫身的話,說不定會感激王爺,甘願爲王爺驅使呢。”
崔繹的眼中瞬間騰起怒火:“皇后算計你我還想得通,端母妃竟然也——”
持盈倒還淡定,笑着擺擺手:“端妃娘娘也是爲了王爺好,誰叫我無權無勢還是太子妃孃家的人呢?今晚皇后和端妃娘娘的計劃不謀而合,幸好有先生援助,否則今晚險象環生,走錯一步都後果難料啊。”
崔繹深沉地“唔”了一聲,摸摸下巴:“既然如此,他那顆腦袋就暫時寄放在他脖子上好了。”
時近四更,交換完各自遭遇的二人也都感到了疲倦,便不再交談,上牀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