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祥幾乎要把房中所有人都給氣死了,自己還沒察覺到,兀自說着自以爲在理的話:“這兒是武王府,本王是武王的親弟弟,用他庫房裡一點錢怎麼了?不可以?還要同你打招呼?你算個什麼東西?”
管家兩眼突出,張口結舌,險些暈倒。
“閉嘴!”持盈好容易緩過來些,卻差點又被他氣得吐血,“懷祐,你可知道王府庫房裡的錢是留着做大事的!你招呼也不打就拿走,你——就算管家是個僕人,你是半個主子,需要用錢的時候不需要和他說,至少也得和我說一聲吧,啊?我是你二嫂啊!”
賬房先生此刻也慌不迭地磕頭:“夫人恕罪!靜王爺說要用銀子,小的本是覺得應該稟報夫人一聲,可靜王爺說這點小事不必驚動夫人,也不需要登賬,幾次入庫房都不讓小的跟着,小的以爲只是拿了幾貫錢出去花用,卻不知王爺竟……竟……小的該死!請夫人恕罪!”
崔祥沉默了一下,仍然不覺得自己錯了:“拿了就拿了,又沒多少錢,二嫂何必這麼小氣。”
持盈怒極反笑,聲音足足提高了一倍:“我小氣?我小氣?!崔懷祐!你二哥當年離開京城的時候是被抄了家的,你不是不知道吧!我們還沒走到甘州就快要沒有飯吃了!燕州偏僻荒涼,爲了讓所有人都吃飽肚子,百里先生跋山涉水去東閶買米!楊將軍冒着大雪帶人上山打獵!剛一開春,曹將軍就帶着人下地種田,雪水得有多冷啊!你知不知道!”
小秋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大哭起來:“夫人!夫人你可不能這麼激動啊!萬一傷了肚子裡的孩子可怎麼辦啊!”
才說着,持盈就一手按着腹部癱軟下去,鍾綠娉嚇得大叫:“姐姐!姐姐你怎麼樣?姐姐……還愣着幹什麼,快去請大夫啊!”
管家還沒順過氣來,一名親兵飛奔着去請大夫了。
一個時辰後,持盈喝了安胎藥睡下,小秋付了銀子,將大夫好生送走,主院的堂屋裡只剩那一羣失職的親兵和管家,還有坐在椅子裡發呆的崔祥。
鍾綠娉將持盈安頓好,又交代奶孃別讓小崔嫺過去吵了她休息,這才輕手輕腳地回到堂屋。
管家一見她來就忙迎上去:“表姑娘!夫人她沒事吧?”
“大夫看過說是怒極攻心,動了胎氣,藥已經喝了,人也睡了,想來是不會有事,”鍾綠娉溫言安慰過了管家,又走到崔祥面前,“靜王爺。”
崔祥到這時終於覺得自己闖禍了,緩緩擡起頭來,目光躲躲閃閃。
鍾綠娉二話不說一個耳光甩了過去,“啪”的一聲,在這安靜的堂屋裡簡直如平地一聲雷,把正要邁過門檻的小秋也給嚇了一跳。
崔祥呆呆地看着她,完全被打懵了,連自個兒臉頰也忘了摸。
“這一耳光是替王爺打的,”鍾綠娉臉色陰沉,姣好的面容此刻看起來也有幾分兇狠,顯然是被氣狠了,“在整個燕州人人勤儉自強的時候,你好吃懶做也就罷了,還擅自挪用王府庫房裡的銀錢,花在一些風花雪月的地方,被夫人發現了非但不知悔改,還辱罵管家,把夫人氣得動了胎氣,現在王爺不在,你還有得好日子過,等王爺回來了,看是我的巴掌疼還是王爺的巴掌疼。”
崔祥這是才反應過來自己捱了耳光,手撫上半邊臉頰,短短一會兒竟是已經紅腫起來。
鍾綠娉到底是將門女子,雖不如父兄能騎馬打仗,想必幼時也曾習武強身,那一耳光甩過去,力道比男子也差不了多少,若不是還留有餘力,以崔祥的體質,怕是要被打得嘴角流血。
“鍾妹妹……綠娉,你……你打我?”崔祥只覺一顆脆弱的少男之心瞬間碎成了千萬片,幾乎萬念俱灰。
鍾綠娉哪裡還理他,轉頭又去對管家說:“方伯,七王爺送我那些東西我都沒敢動,全收在箱子裡,明日煩請你派人過來拿去,能退的退了,不能退的看想法子賣了,缺的部分我想辦法填補上,姐姐問起了就說沒有少,知道嗎?”
管家滿心歉意,連連道:“這怎麼使得,庫房裡的錢沒聲沒息地就被拿走了,是老僕失察,怎好讓表姑娘來補這缺,還是老僕自己來……”
鍾綠娉摘了自己耳墜子,想想又把腕上的一隻玉鐲也摘了下來,一併塞給他:“這些是我從家裡帶過來的,你盡力賣吧,再不濟,我的繡功也還湊合,做點手帕香囊什麼的叫人拿去賣,積少成多,總能補上的。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要是早點告訴姐姐,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管家幾乎要哭出來:“不敢勞表姑娘做針線,剩下的老僕去想辦法!”幾個親兵也紛紛解囊,把身上值錢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往管家懷裡塞。
失戀的崔祥被晾在一旁,像棵無人問津的野草。
數日後崔繹回到了燕州府,懷孕的喜訊還沒聽到就先聽到了持盈動了胎氣的事,險些氣炸了肺,當即把包括百里贊在內有辜的無辜的人全都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心急如焚地直奔臥房。
崔祥沒敢出門去迎接,聽了小廝傳回來的話,嚇得臉色慘白,到處找白綾要上吊,還是房裡的小廝死死拖住,纔沒有又鬧出什麼事來。
而主院那邊,崔繹拉着持盈的手坐在牀邊,反反覆覆確認了她已經沒有大礙,只是大夫說最好再靜養幾日,才把懸着的心放了下去。
小秋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那天事情的始末,說到鍾綠娉甩的耳刮子時,崔繹怒道:“打得好!懷祐這小子,做事一點分寸都沒有,還以爲自己是家財萬貫的王爺不成?大夥兒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他揮霍起來倒是眼皮都不眨一下,不叫他吃點苦頭以後真不知還要鬧出什麼大事來。”
看他的樣子似乎還想再去給弟弟一點“苦頭”,還好持盈拉住了他:“懷祐年紀小,又是先帝的幼子,自小備受寵愛,難免會有點不懂事,鍾妹妹那一記耳光已經足夠了,我想他以後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王爺就別同他生氣了。”
崔繹嘆氣不止:“年紀小年紀小,論起來你比他還要小些,這麼不成器的傢伙。”
持盈笑了,打趣地道:“是哦,我是女子,女子向來成熟早,王爺怎不想想自己十八九歲時候,能比懷祐好多少?”
崔繹語塞,小秋在一邊捂着嘴笑起來,被他瞪了一眼,趕忙不笑了,藉口去給持盈端藥一溜煙地跑了。
“你真的沒事吧?”崔繹摸了摸她的臉加,擔心地問,“三個多月不見,你越發瘦了,平時就不大注意,有着身孕就更該好好吃了。”
持盈笑着握住他的手:“吃了,只是吐掉了而已,正常的,過了頭四個月就好了。”
崔繹還是不太放心,但也沒有辦法,孕吐這種事不是多吃多補能解決的,還是得等這段時期自然過去。
“說起來,我在宣州的時候,找當地有名的大夫打聽了一下紅花的事。”
持盈無奈莞爾:“你怎麼還惦記着紅花?”
崔繹一臉嚴肅地搖搖頭:“你聽我說,大夫告訴我,紅花這東西藥性極強,是活血化瘀的良藥不假,但對身體的損傷也很大,未有孕的女子吃了紅花,未來一年內是很難懷孕的,所以像你這般大的女子,即使在月事期間腹痛,一般也不吃紅花。”
持盈倒是知道有些姑娘來月事痛得死去活來,但自己和妹妹都沒有那種狀況,頂多是不太舒服,不到要吃藥的程度,於是也不知道還有這一層,聽了崔繹的話好奇起來:“要照這麼說,那晚上我喝的不是紅花?”
崔繹緊皺着眉頭道:“我也在懷疑這一點,而且你還記得嗎,太后讓人給你號脈,你明明沒有身孕,那御醫卻說你有孕,這不是也很奇怪嗎?”
“被你這麼一提我也想起來了,當時確實是這麼覺得,本是要同你說的,馬車被攔下來打了個岔,結果就給忘了。”持盈一扶額頭,想起了這樁舊事。
崔繹道:“所以山符之讓我回來問問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御醫長什麼模樣,這謊報你有孕和煨製假紅花的十有八九是同一個人,有人在暗處幫我們,這個人,你想得到會是誰嗎?”
持盈頭疼地揉着太陽穴:“當時宮女在給我梳妝,我根本沒空細看……哎,等等,不對啊,這些疑點是王爺自己發現的,還是山先生髮現的?”
崔繹險些要咆哮起來:“很明顯是我發現的好嗎!他人在宣州,怎麼可能知道你有了身孕!本王也是很聰明的好嗎!”
持盈哈哈大笑,討好地用雙手捧他的臉:“好好好,王爺是這世上第一聰明之人,山先生算什麼,咱不提他了。”崔繹一臉不滿意,持盈又說:“現在仔細想想,確實是這樣,如果我有孕是假的,紅花也是假的,作假的一定是同一個人,此人千方百計保我,一定不是偶然。”
崔繹哼哼哼笑,悻悻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揹着我又勾搭了御醫什麼的,嗯?早說嘛,早說逃出宮的時候把他也帶上,以後大家有個大病小痛的就不用花錢請大夫了。”
持盈啼笑皆非地去捏他鼻子:“沒有!我倒是想勾搭一個,本指着程姐姐能多教我點東西,誰知轉眼就天各一方了,要有合適的御醫我怎麼會放過?”
說着,腦海中隱隱浮現出一個影子,似乎有什麼人被自己遺忘了,而這個人,又似乎恰恰符合在那個時候會竭力保自己的條件。
但這個人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