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清木着一張臉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渾身僵硬,好半響一動不動,看似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實際上額角慢慢溢出絲絲冷汗,屁股底下跟針扎似的,難受的緊,要不是忍功尚可,他早就跳腳蹦噠起來,奪門而出了。
張府正廳內,氣氛詭異的沉靜,柳氏作爲兒媳已是迴避了去,此時屋內只有張之清同父母三人,張默、沈夫人坐在上首位置,一個垂目不語、默默品茶,一個悠然的欣賞着孫女兒給新染的指甲,瞧着神色無異,只底下坐在左手第一位的張之清,心裡頭彆扭的緊,很是鬱悶的慌。
沉默了好一會兒,便是他都覺得微微尷尬,不由悄悄擡眼覦了眼上頭兩位祖宗,想了想,隨即將身子板的更直一些,手握成拳擋在脣畔輕輕咳了兩聲,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麼緩和一下氣氛,好給他們製造一下話題什麼的。
可一掀眼皮,赫然對上沈夫人投來的似笑非笑的目光,頓時喉嚨一緊,脖子一縮,隨後只得無奈的瞥了眼臉色隱隱發黑的老父,老老實實的窩回去了。
爹呀,不是兒子不幫你,實在是兒子惹不起老孃啊!您一定懂得,哦!
此番情形卻是張之清沒料到的,這得從沈夫人到兗州說起,他歡天喜地的迎來自個兒親孃,攥足勁兒準備好生孝順一番,把前幾年的份兒都給補上。可還沒來得及出門踏個青什麼的,後頭張府老爺的車駕緊跟着就到了大門口。
那時候,沈夫人心情舒暢的享用媳婦孝敬上來的血燕,冷不防聽到這麼個不幸的消息,頓時沒了胃口,將調羹往桌上一扔,起身穿了外衫,與風塵僕僕的張老爺錯身而過,出門遛馬去了,實在是太毀心情了有木有!
張之清一家卻也驚奇的緊,柳氏得了消息,趕忙叫了丫頭婆子整理院子去了,兩個老的指定不能住在一處,她婆婆肯定不樂意的。
不過,她心裡也奇怪着呢!這境況,一前一後的,明顯老爺子是跟着沈夫人的腳步追來的,這,這怎麼看着這麼邪乎?
好在總算將公公伺候妥當,給老人請安行禮後,瞧着人進了院子歇息,她才鬆了口氣,然後匆匆回自個兒院子,叫了張之清回來好生商量着主意。
憑着她如何猜測,此時也是一頭霧水,不甚明瞭此種因由,只隱約知曉這事兒估摸着要糟嘍。
可更刺激的消息還在後頭。
且不提沈夫人不樂意露面,用過晚飯,父子兩人書房內一番詳談過後,柳氏得了個差點兒驚掉眼珠的消息——老爺子致仕了。
石破天驚!
他們可是一點兒風聲都沒聽到,待張之清說明,此事被皇帝留中不發,只放了老爺子休長假,柳氏才哦了一聲,緩緩點頭,示意明白。
然而,隨即心中一動,大開腦洞的柳氏覺得自己終於真相了,老爺子這是閒的發黴,準備演一出‘浪子回頭’的戲碼,自娛自樂來着。倘若不然,又哪來這般心情,大老遠攆着沈夫人玩兒!
可長輩之間多年官司,其中諸多糾葛,終究不是他們能夠插手的,最多也只能搬個小板凳圍觀一把,當個沉默的觀衆什麼的,偷偷過個癮就成,話說,她們要求也不高來着。
無奈沈夫人煩透了陰魂不散的張老爺,遲遲不肯露面,倆人住得不遠,老爺子見天兒的在沈夫人院子前頭晃悠,可幾天下來,愣是連個衣裳邊兒都沒瞅見,那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後來,老爺子眼見自己臉不夠大,便把視線投向了他兒子,之後,倒黴催的張之清在老父的瞪眼威逼之下,昧着小心肝兒將她娘堵到正屋裡,這纔有了以上情形。
所以說,張之清的心虛,那是有原因噠,他心裡那本小賬算的清楚着呢,現在正待罪期,要是敢沒眼色的瞎蹦躂,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得挨一鞭子,呵呵,聰明的探花大人心裡可有分寸了。
眼見救火不成,張之清很是自覺的眼觀鼻鼻觀心的裝起死人了。高坐上首的前大學士張默張老爺朝張之清的方向淡淡的掃了眼,不過瞬間又垂下眼簾,然卻在心裡頭罵娘,你個混小子,一見着娘就不管爹了,只知道你娘厲害,不曉得老子也能踹你麼?
那頭沈夫人好像終於欣賞夠了自己形狀漂亮、顏色鮮豔的指甲,斜倚着椅子靠背,目光輕移,從身旁那特不招人待見的人影上緩緩移至下頭低頭做懺悔狀的烏黑腦袋上,眯眼半響。
“嗤”
一聲輕笑,驚得夫子二人俱都擡頭看去,沈夫人素手撐着下頜,支在扶手上,另一隻手隨意的擺了擺,對着眼露討好的兒子笑道:“你出去吧,我同你爹談談。”
“是,那您二老好好聊。”張之清立時站起身來,他纔不願在這兒壓抑着受罪呢,躬身行禮後,腳下剛踏出一步,又遲疑的收了回來,轉頭看着上首沈夫人,嚥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那個,您肯定不會動手吧?”
說這話時候,張之清臉上卻是一副“我知道您肯定要動手。”的意思,反正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只是,最後黑眼圈兒的那個指定是老夫就對了。
話音剛落,沈夫人杏眸怒瞪,也不廢話,只順手抄起茶蓋狠狠朝底下扔去,口中揚聲喝道:“滾——”
然後,腿腳靈巧的張之清極快的蹦到門外,伴着老孃的霸氣餘音乖乖兒的圓潤的滾遠了。
屋裡沒了旁人,沈夫人也不願磨蹭,不耐煩的瞥一眼張老爺,道:“有話快說。”頓了頓,繼續道:“你來幹嘛?”不知道自己礙眼,沒個眼色。
張老爺悶悶的哼了聲,靜默一會兒,瞧着沈夫人就要不耐煩了,便恨恨的捶着扶手道:“我不來,等你給我尋頂帽子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