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一大家子人才在一起吃過飯,這天陳氏便又使喚曾婆子來請梁氏去前廳一塊兒吃飯,說是有事要商量。只因梁氏說覺得胸口舒服,小滿便要說母親仍只後院歇着就好,等她去問問二嬸有什麼事再回來告訴母親。
梁氏也不反對,小滿剛轉身要走,卻又被她叫住:“我猜了下你嬸子要說什麼事,只是母親要還你說幾句話,你可願意聽?”
小滿便含着笑點點頭。
“這首先要說的便是,你父親原是五品禮部員外郎,你外祖原也是朝裡有名的大學士,這些都是難得的,你平時一言一行都要持着身份些,比如和你叔嬸她們,不可爲錢財起了大的爭執,否則便與市井波婦小民如何區別。”
梁氏邊說邊將手輕撫小滿的頭,她卻只是低頭,心裡則在想,母親您是沒過過那種艱難困苦掙扎無助的生活。
“再要說的便是,無論如何要尊重長輩些,你父親是去了,你將來嫁了人,要是受了欺負,有硬氣些的孃家人,肯替你出頭纔好哇。你這天天在家忤逆長輩,傳出去也是於你名聲有礙,將來如何能尋得好人家。”
小滿依舊低着頭,眼裡閃着水光,肯替她出頭的人,沒有,這個什麼小姐身份反倒是個累贅。
“還要說你知道,如今二叔當家,咱們便算是靠着你二叔過活,你嬸子知道咱們還帶有你外祖的田產,心疼你二叔持家辛苦,心裡不樂意也是能理解的,你不必事事都去堵着她。”
小滿聽着,呆呆的點頭,咧嘴笑笑起身往前院去,想着如何應對。
陳氏與呂氏難得一見還沒先上桌,各自抱着小孩在說話,林檢與林檜依舊還坐在吃茶的小几旁,小滿浮了一絲笑意掛上嘴邊,將屋裡四個長輩挨着叫了一遍。
“你母親呢?怎麼不過來吃飯?”林檢問,眼裡有些失望。
“母親昨夜又犯了老毛病,今天便在屋裡歇着,叔叔嬸子們有什麼事,小滿回去轉告也是一樣的。”
林檢便說:“先吃飯,這事也與你說不了,還得與你母親說。”
說完便移身飯桌前。
“我母親那身體,叔叔嬸嬸們也是知道的,臨出來母親還特意交待,這一病怕是又要在牀上躺個幾天,耽誤了事可不好,有事先和侄女說了,母親再回去做打算也是一樣的。”小滿微笑着說。
陳氏與林檢一樣,覺得小滿不如梁氏軟弱好拿捏,卻想着她到底是個小孩,又是女孩子,給些個利頭哄哄,應該也是能說通的,便開口說道:“你二叔不是說想開個布莊子,將來你們姐妹做好看衣服便可去做,也是再沒顧忌的,而且家裡日子也好過些,再則開鋪子與種莊稼賺錢多些,將來也給你們姐妹多備些嫁妝,不然,你看這家,過得扣扣索索的,那些男娃還好,可真是苦了你們這些女孩子了,看別家,哪個女孩兒不是嬌生慣養的。只是這開鋪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需得大傢伙齊心協力,一起湊一湊纔好。”
小滿正啃一塊骨頭啃得起勁,半天了只着低頭,裝着沒聽見般與骨頭奮戰。
陳氏面色不高興,轉向呂氏。
“二嬸子說的是在理,可咱們房裡沒錢你是知道的,先前還幹張着嘴等地裡收成來過年了,如今沒見着分下一星半點的銀錢,如何還能往外拿得出錢來。更別說我家珞姐兒這幾天病了,還一直沒吃藥呢,只撐着呢。”呂氏像是又要哭了,她是很委屈的,同樣是一家子的妯娌,都怪她那男人不爭氣,自己過得這樣苦哈哈的。
“侄女那邊呢,你娘手頭可是方便,能出多少?”陳氏恨恨的用眼剜了呂氏一眼,這女人這半年來很不安份,不再像以前那樣聽話了,見小滿還只是顧吃,便直接點名問道。
“咱家地裡收成不好,京郊那些薄地,水土本就不如宜州肥沃,收成更好不到哪去,都不夠付工錢與交稅糧的。”小滿認真答,她也不想說謊,也想做個樂天無憂的千金小姐的,無奈心裡對無錢無依靠的生活的恐懼迫得她不得不多些計算,之前便聽幼蘭說二嬸的打算,直覺便是厭惡拒絕。
“算了,這事,我還是去與嫂子說去,你這孩子知道什麼。”陳氏瞪了低頭吃飯的小滿一眼,便也打算開吃。
“不過,臨過來母親說了,要是真是家裡有困難,她那邊有些暫時穿不着的衣服可拿去典賣了,換些銀錢使使。”小滿笑着看陳氏與林檢,要是讓陳氏去找自已母親,母親說不定將自己買了都要湊些錢出來的,何況她那衣裳襖子的被陳呂二人日積月累時不時順幾件走,早晚也是沒的。
陳氏剛聽沒有,便悶悶起吃飯,此時又聽小滿這樣說,還是有些意外的,一口飯便包在了腮邊,撐得她那發黃鬆馳的臉更加癡肥難看。
“只是小滿有一問題,二嬸子現在籌到的銀兩是不是都是公帳上的呀?”小滿不知道自己十歲的眼裡是不是有她要故作的那種天真。
“是,是的。”陳氏倒是一愣,預先也沒想好這些,想做的帳還沒做好呢,倒確實是只將地裡收成算了進去。
“那,二嬸自己要出多少啊?”
“我,我這手頭也是沒錢的,今天吃明天的。”
“那也不能白叫我母親一個將衣物賣了呀,眼瞅下雪了,冬天不好挨哇。”
“也是,等將來鋪子賺了,多給嫂子做幾件好衣裳便是了。”
“那將來鋪子要是賺了,是按入股分紅,誰最先出資出的得多,日後分紅便分得多,還是各房平分啊?”
陳氏便又愣住了,她想的自然是,出錢的嘛,自然是梁氏出得越多越好,分錢嘛,自然入公帳裡,也就是在自己掌握中。
呂氏卻坐不住了,哭囔道:“哎喲,要真說按入股分紅,哪咱們房裡又是要落後的,二嫂你當家這些年,手上自然是有富餘的,大嫂也是有嫁妝傍身的,只苦了你珞兒與珠兒兩個女娃,她們的娘是個沒本事,將來可怎麼辦啊?”
陳氏聽她指責自已當家多年便手頭有富餘,不免被戳到痛處,蹦起身便要與她爭執理論教訓訴苦一番。
林檢將筷子啪的一聲放下,喝斥陳氏說道:“她一個小孩沒見識,你也跟着沒見識,哪有聽說過賣幾件衣服便能開起個鋪子來的。”
陳氏委屈看了她丈夫一眼,抱怨着:“我這不也是想着,多一分是一分嘛,你只顧訓斥我作什麼,那你說有什麼辦法?”
林檜像是才聽到幾人的說話,開口說道:“那就先不要開了嘛,等過兩年日子緩好些了,再開也成的。”
林檢有些怒色上臉:“不行,我都與人簽好了約了,之前你們都是同意的,怎麼這時候倒來說這話。”
林檜也跟着委屈:“弟弟我一向是不管帳,凡事只聽二哥的,又哪知道帳上錢不夠哇。”
呂氏道:“二哥你這樣說,想來是有法子的,不如早些說來聽聽。”
林檢將眼向小滿這方飄了一下,小滿便又將一絲笑掛在嘴邊。
“我是想着,嫂子手裡那裡田地,一則遠在京城,不好打理,二則農作時請工的工錢也是高些,三則要是賣與別人,價錢比宜州的高上許多,不如侄女回去跟嫂嫂說聲,將手中的地讓出一塊去。反正嫂嫂手中地多,拿出一塊兩塊來也是不打緊,卻解了一大家人的困苦。”林檢說得理所應當。
小滿嘴邊的笑意漸開,笑得有些嗆咳,收不住了,好容易停下來,對林檢道:“二叔好算計。”
林檢肅臉道:“我這也是爲一家人生計考慮,再說,當初我與三弟退學回家務農,全力支撐大哥趕考,我這身子如今累得有些撐不住了,你三叔也是做不得重活的,便是你父親在時,也是照顧我們的。”
小滿笑得有些頸背發寒,便收了笑,冷冷說道:“便是當初當着三叔公的面,二叔曾答應過的,不動我孃的嫁妝,那是她吃藥活命養老錢。”
說完,不待衆人什麼反應,踢開身後椅子,轉身回後院。
梁氏靠在椅上指點凌霜繡東西,見小滿面色通紅,眼裡淚水直流,便起身來拉了她,問:“這又是怎麼了,跟誰賭氣了,臨出去前我跟你說的話,都是耳邊邊是不是?”
小滿睜着模糊雙眼,看了梁氏一眼,胡言亂語道:“他們就指着啃咱們呢,等啃完了,再把咱給賣了,他們幹嘛不賣自己的,便要賣咱們的,完了拿去給他們打水飄呢。”
梁氏摸着懷裡女兒的頭,安撫道:“這是怎麼了?好好說。”
小滿便哭哭啼啼將方纔一番情況講了一遍,梁氏聽了笑道:“我當是什麼事,你給哭成這樣。你二叔說得也是對的。”
小滿聽了猛一擡頭囔道:“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