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心劍膽”閣裡安靜得很, 小滿略爲放下心來,摸摸胸口順了氣,舉手推開了房門。
“哧”的一聲利劍出鞘的聲音, 小滿只覺眼前光亮一閃, 便有一刃劍鋒指着鼻尖, 稍一動便要將自己鼻子削去般。緊接着“哇”的一聲, 是小兒憋喘之後發出的急促嗆咳哭聲。小滿望着面前這個滿面鬍子茬一臉疲憊煩躁的粗大男人, 又望望牀上哭得嘴脣都有些發青的小兒,柔弱地說道:“我這是店裡東家,將軍託過我照顧他來着。”邊說邊指着了牀上小孩一下。
面前的漢子將信將疑, 小滿急了說道:“這麼哭下去,早晚被人知道, 出了事, 你擔得起, 我可擔不起。”說完伸手推開劍身,抱起了牀上的孩子。
那嬰孩一被抱在手上, 哭聲便小了,只左右來回磨蹭着衣服邊,張着嘴在找尋什麼,小滿擡頭看面前的漢子面上有些吃驚,便吩咐他:“你去叫福伯送些熱的牛乳上來。”
“這邊有, 在那缸子裡用開水溫着裡, 可是他不吃。”那漢子急忙過將碗端了過來。
“你怎麼喂的?”小滿擡頭問, 這孩子分明是餓壞了的樣子, 怎麼會不吃。
“就這樣啊。”說完將盛了牛乳的碗放在嬰兒嘴邊, 說道:“你看,他都不喝。”
小滿驚呆了望着面前這人, 他竟然指望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會自己從碗裡喝東西?
“你家將軍就從來沒嫌棄過你?這麼重要的事便交給你?”邊說邊用湯匙一點點喂着那小孩。
那漢子聽了她的話一下子面色漲得通紅,提高了劍柄要來嚇唬她一番,見小滿眼皮都沒擡起來一下,又聽了那小孩吃得巴搭響,便一下子泄了氣,只在一旁杵着乖乖看。
“去跟你家將軍講聲,我有要緊事找他。”小滿吩咐面前的人,語氣理所當然。
那人用鼻子哼了一聲,道:“我家將軍忙得很,哪能你說見就見的。”
“你快快去找,否則誤了事,你我都小命難保。”小滿一臉嚴肅看着對面的人,眼神不容置疑。
那人顯然也有些動搖,卻仍是不敢拿主意。
“我用性命擔保,會照顧好這孩子的。你去吧。”
那人猶豫着出去了。
小滿見這孩子麪皮發黃,想來出生不過十天左右,便將帶來的草藥吩咐人煮了一劑給他喂下了,等到天近黑了,仍不見人回來,便又將另一味藥命人煮了,待小孩吃過了牛乳後一勺勺餵給他吃。
那小娃兒只吃了幾口便睡着了。小滿將他放在食盒裡,用薄布蓋了,提回了樑府。
好在梁氏已經睡下了,小滿提着食盒徑直進了自己的屋子,碧荷跟進了侍候,小滿道:“只留雅梅便好,碧荷先去歇着吧。”
碧荷萬分委屈地望着她,本以爲這幾日替小姐做事,她便成了小姐的心腹,怎麼她還事事指名要那個笨丫頭服侍。
只是小滿才懶得去照應她的情緒,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去鬆了發。碧荷賭氣地轉身走了。
“小姐,碧荷姐好像不高興了。”雅梅邊替她除去外衣邊說。
小滿冷冷道:“難不成主子還要看丫頭的臉色行事不成?”
“小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好,你是侍候我的人,凡事只管聽我話便是了,別的人,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可因旁人耽誤了我的話,知道嗎?”
小滿重生後,對手底下的丫頭們都有新的看法,碧荷雅梅自然不如凌霜等人忠心可靠,碧荷爲人機靈,有野心,可以派些用場,卻也要防着她野心太大傷着了自己,這樣的丫頭,在大宅大戶裡,最是愛逢迎愛爬牀愛不擇手段往上鑽的人,因而在用了她之後不免要偶爾壓她一壓,免得她趁機便飄了起來,自己掌控不住,下面的人以她馬首是瞻,也影響自己的威信。雅梅性子懦弱頭腦簡單,卻沒主見,自小命苦,時時擔心吃不飽飯,或是流離失所,這樣的人,關鍵時刻指望不上的,只能教她腳踏實地替自己幹活便好了。
不一會兒小滿梳洗好了,便對雅梅道:“你在屋外守着去吧。我累得很,若是沒叫你,你便不要進了擾我了。”
雅梅應了聲出去了。
小滿將油燈捻到最小,屋子裡昏昏暗的,掀了食盒的布,躺在牀上瞪着眼睛等着。
迷迷糊糊將要睡着時,覺得一陣寒意襲來,睜眼一看,果然見一人立在牀前,又將劍鋒對着自已。
小滿翻了個身,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食盒,又馬上蓋好被子,含糊不清道:“在那兒呢,提走吧。”
面前的人半天不見動靜,只喘着氣,小滿覺得奇怪,便擡起頭想看個究竟。只才擡頭,脖子便又被人死死勒住,來人拉了她到自己面前,怒火滿眼地燒,暗啞着嗓子喝她道:“你好大的膽子。”
疼痛與窒息讓她的腦袋頓時清醒了不少,混亂中還聞着了陌生的男子氣息混着一股血腥味,小滿雙手亂抓亂掐掙扎好一會,那人才鬆了手。
“你先前說是你的私生子,我才答應將他放在店裡的,如今看來不是,我不想冒這個險了,這個生意我不做了,你另找旁人。”小滿瞪了那人一眼。
“你到底知道什麼?”那人仍是怒着,壓抑着要用吼聲,卻只是從胸膛裡發出悶悶的響。
小滿知道什麼,相爺劉昶在文帝登基後被關禁閉只有一次,那便是太子被陷入獄拼死進諫那次。太子入獄時,唯一的兒子纔剛出世,被人擄走,下落不明,後來太子病死獄中,文帝才痛然醒悟,費盡心思尋找孫,便是被太子側妃的親弟弟也便是面前這位鎮西將軍尋回。先前因太子安好,不曾聽到什麼動靜,才答應下將店裡房間留給他,誰知道這便把禍事引進了門。她林小滿重生後相當惜命,只要做個普通的小百姓,只想苟且活命,可不想捲進這些事裡。
定了心思,便淡淡開口道:“我知道什麼不打緊,你趕緊將他帶走不便沒事了,放在店裡不安全,有心人要找,不須費一點功夫便尋着了,如今這時候,你怎麼知道誰會要害了他的小命,可不能大意。”
鎮西將軍聽了她的話,低下了頭。太子先是被禁在宮中,便想了法子傳話與他,託他照顧剛出生的孩兒,想來那時便知事態嚴重,再後來自己的姐姐太子側妃一夜之間被人毒害,太子也進了大牢,他便知敵人的手段凌厲殘忍。現在自己身邊只有這個小兒,他若還有了失誤,就算下地府,如何有臉去見姐姐。人人都知道他愛往“斯文薈萃”跑,還將侄兒放在那,怎麼安全,自己怎麼想事還不如個小孩周全?
想到這,他也懶得再與小滿計較,掀開食盒上蓋着的布,滿眼痛苦憐愛地看了眼,依舊蓋好薄布,提了食盒,就朝窗邊走去。
“等下。”小滿叫他。
“還有什麼事?”將軍頗不耐煩。
“我這有些草藥,是給這娃兒的。你看他如今面色蒼黃,雖說小兒出生後都會有幾天面色發黃,卻不會拖這麼久,想來是這幾天失了調養的緣故,還是將這副藥拿去喝吧,一天一劑,分早中晚服。另一包是安神藥,需要時可以燉給他吃,不會傷了他的身子的,也好讓他在外顛簸時不要哭鬧,以免壞了事。”小滿四處摸了半天,摸着先前買好的幾包藥,遞了過去。
將軍接過,一句話不說,就要往外走。
小滿又將他拉住,道:“本事我也捨不得的,不過看在你照顧過我店裡生意的份上,就送給你吧?”
那將軍不動,眼裡帶着疑問,卻懶得開口。
“我師父是外科聖手,這瓶藥膏是他的得意之作,臨出門時,他也就送我這一瓶,我平時用不着,白放着可惜,送你用吧,對刀劍外傷最有效的。”說完便塞進那將軍懷裡。
那將軍又要擡腿跨向窗外,小滿又道:“還有一件事?”
小滿明知太子會死在獄中,只可憐面前這個小兒自小便失了父親,便緩緩開口道:“不論何事何人,想法子留了性命纔是要緊,別意氣用事。”她也知道太子的命運不會因她這句話有所改變,只是說了心裡纔好受些。
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窗邊,小滿閉上眼才安心睡了。
一覺睡醒,閒來無事,想起當年太子病死獄中後不久,天下瘧疾橫行,皇帝一面派人研究治虐方子,一面想着是自已逼太子惹了天遣,才大赦天下,尋回皇孫。便寫了封便籤,囑武小六將小藥鋪裡多備些青蒿,另再交多進些清熱解□□材,派了雅梅找人傳出去。她並不指着趁着瘟疫發橫財,但到時候趁機做些施藥的事,提高小店子的聲譽還是可以的。
第二天卻被雅梅喚醒,睜了眼,雅梅哭喪着一張臉,便不免將她訓斥一番:“什麼事值得你這樣?”
“小姐去夫人那瞧瞧便知道了。”雅梅開口也是哭腔。
小滿懶得跟她多囉嗦,簡單梳洗後便來尋梁氏。卻不想屋裡不只梁氏一人在,小梁氏芝娘與劉水香,蓉姨娘,並樑節樑英,董氏秦氏都在,大家都一副悽慘面色,蓉姨娘與梁氏甚至在那兒拿了抹眼淚。小滿想開口勸勸母親,又不知從哪裡開口,便拉過程媽媽問怎麼回事,程媽媽與梁氏一樣在抹眼淚,卻又能利索回話:“樑大爺今日一大早得了消息,說老爺啊,在任上出了事故,已經幾天了,下面的人都尋着蹤影了。”
小滿聽了也面上大驚,忙問道:“官府那邊怎麼說?”
樑節聽了嘆氣道:“也沒個具體說法,只能等消息了。”
一說完蓉姨娘便抽泣得更大聲了。自從小滿上次見過她在外與人會面後,就知道她是個不安份的人,如今聽了她的哭聲,便愈加煩心,道:“只是暫時找不着人而已,外祖常年孤身在外遊玩都不曾出事,如今在大傢伙眼皮底下,還能出什麼事,姨娘何必哭得這麼傷心?”
話說這麼說,小滿心裡還是不安的,消息既然傳回了,那便是官府那邊確實是找尋不着人了,那若是別人說這話,小滿自然是不信的,前世外祖可是比自己命長的,可重生一回,還是有許多事情有了變化的,可是樑節爲人板正,不是奸猾之人,那麼這消息便是十有八九是成的了。
蓉姨娘本來便不是真心傷痛,聽了這話,便將聲音放低了些。
卻見秦氏開口說道:“二叔臨走時託我們照看這個家,如今他在外生死未卜,你們一家子婦人,可怎麼好,不如,明兒個啊,我與你二哥便搬過來住着,說句不吉利的話,萬一我二叔真不在了,也好着手打理事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