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拗不過女兒死纏,便又湊了一份錢,將小滿、文瓔、文珞送到了族學,只說隨便認得幾個字便好。
林家家族並不繁茂,林檢一家在其中尚是數得着的,先前夫子只教着七八個大小不一的男娃,如今多了三個小女娃,便尋了個屏風,將三人與其餘的人隔了開來,每日撥一兩個時辰教着她們讀讀書,認認字。
小滿年歲最長,個子最高,座位便被放在了最後。她也不多說什麼,正要收拾東西擺開架勢來讀書,文瓔湊過來親熱地扯着她的手臂道:“小滿姐姐。”
從來不曾見她這樣客氣,小滿心裡有些發毛,推開她的手,笑道:“怎麼了。”
“姐姐你看,其實我是比你高些的。”文瓔挺直腰板望着她。
小滿擡頭一看,果然是,文瓔與陳氏相似,長得濃豔健康,坐着倒是看不出比自己身板小來。
“嗯,妹妹今年長得是快。”小滿點頭應着。
“要不我與姐姐換個位置吧,免得一會夫子講課時,我擋着了姐姐你。”文瓔乖巧甜美笑着說。
小滿詫異四處望望,總算知道了原由,這屏風遮得並不嚴實,正好那陳思明也是身量最高,坐在最未尾的位置,這文瓔與自己換了坐位,便只需轉個頭,便能看見自己表哥,或者還能傳個紙條什麼的也說不定呢。
小滿樂得離那黑娃遠些,便立刻起身道:“還是妹妹細心,多謝了。”
文瓔歡歡喜喜換了過去,無奈,整一上午,嗓子都咳疼了,頭上的頭皮都要撓麻了,桌子上能掉的東西都掉過一遍又撿了起來,陳思明都沒朝她看過一眼。
小滿這大半年是多半在外野的,偶爾一回憋坐在屋子,實在是閒得慌,便支起耳朵聽背後人的動靜,一面含着笑趴着打瞌睡。
等到中午休息時,文瓔捏着兩張紙越過屏風來找陳思明:“表哥,這幾個字我不會,你教會吧。”
陳思明笑呵呵教了她,文瓔一時不肯走,磨磨蹭蹭挨着他又問了幾遍纔回到自己位上。
經過小滿桌子時,不無得意地輕輕瞟了她一眼,小滿只是支着頭半閉着眼含笑假眠。
總算一天坐省到了時間時,小滿利落收拾東西便回家,文珞東西上,也跟上了她一起回,文瓔慢慢摸着,就是不走,滿以爲他親哥與表哥會等她一起,只一擡頭,屋裡便空了,恨恨地跺了好一會腳,才氣鼓鼓地將書袋子甩在背上回了家。
小滿與文珞一同走,雖說沒幾步路,文珞卻興致很高,一路嘰嘰喳喳說着夫人如何嚇人,讀書聲音如何跟唱歌般等等。
卻見陳思明氣喘吁吁跑上來喊兩人:“兩位表妹好啊。”
文珞甜甜回了聲,小滿只不理他,那陳思明笑嘻嘻道:“嘿,你這幾天可有出門玩,我姑姑這幾天不讓我去後面找你,連玳表哥那呆子也說我去找你影響不好,唉,女人就是麻煩。”
小滿一腳跨過門檻冷冷道:“是蠻麻煩的,你還是不要來找我們的好。”說完也不跟人找招呼連着小步跑回後院子。
因有梁氏看着,小滿頭幾日倒是天天去學堂時坐着,回家也不忘收集些不認識的字請教夫子,剩下的時間便是在睡覺,不以爲這枯坐的日子難熬,不想也是過得飛快。
那文瓔尋不着表哥,以前在院裡做孩子王有感覺也找不到了,便日日在陳氏面前告狀,幾時小滿又與表哥一同道回家啦,小滿與表哥在門檻邊拉着說話啦,氣得陳氏天天咬牙,日常尋機也在梁氏耳邊唸叨。
梁氏說過小滿幾回,小滿便不願再去學裡坐着了,又開始了三天兩頭往院外跑,倒是十天裡只有二三天在屋裡坐着讀書睡覺。
那邊唐老頭剛開始出診時偶爾心情好也願意帶着小滿,後來發現這女娃一點就透,寒熱虛實,舌苔脈象都不用多囉嗦,看一回便能分辨得出來,藥理藥性也張口便說得上來,才知道這孩子真是有認真看書,又或是有些天份,便走哪都帶上她,教得盡心起來。
這天,小滿跟着唐老頭進了一家院子,一進院裡便一股熟悉的感覺漫了上來。小滿戰戰兢兢走着,待立在一間大房間內時,心裡的慌亂與莫名的恐懼便愈加明顯了來,四處瞅了半天,胡桃木的寬厚大牀,黃花梨櫃門的高大衣櫃,多寶格上的各式玩物擺設,整齊的金絲楠木桌椅,這不便是當初那個用富貴將她鎮嚇住了的張家老太太的屋子?這老太太年輕時,張家闊綽出了名的,縱然後來丈夫兒子兒媳一個個先她離去,她也能守着一分家業獨自己將孫子養大,也守得了那一份高傲厲害的心,守着了這一屋子繁華依舊,卻怎麼也管不住自己孫子往歪道上走。一世艱辛得不到安心處,心生怨恨變態,便將氣撒在前世的小滿身上,怪她這媳婦沒本事,拴不住丈夫,小滿日日夜夜畏着這吃人的婆子,像躲吃人魔一樣。
一經多年,她竟然又進了這個懼人的院子,雖然是以另一種身份,也止不住背上發涼,心跳不安。
“唐大夫來了可太好了,快幫我瞧瞧奶奶。”屋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小滿驚詫回頭。
那個面目俊美的人,那個她前世最盼望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依舊衣服光華,舉止風流,笑臉迷人,她若還是平常小女孩,怕是仍要忍不住多看兩眼贊上一番的。
只是既識得了他的真面目,小滿便覺得他萬分噁心,不自己後退一步,躲在了唐老頭身後。
那張明俊偶一見屋裡老大夫身後跟着個面目精緻的小女娃,不由多看一眼,又見她害羞躲着了,便伸了頭去看,卻只看了到半邊臉,因面前還有兩個老人,不好太直接過去糾纏,好不遺憾。
唐老頭也看了出來,氣恨恨給老夫人請了脈,問了病情,匆匆寫了方子,丟下便走了。
卻不想第二天,那張明俊竟備了一份厚禮,來了唐老頭的院子,說是要感謝唐神醫妙手與他治好了老太太的病。
唐老頭與他應了一句話便進屋,張明俊只繞着許氏拉扯閒話,許氏也不防他,有什麼說什麼,卻不想說道小滿時,張明俊頓足大嘆,原來是林家大小姐,我說呢,小小年紀,便生得如些標緻美貌,那再長大一歲還得了。
小滿進院子時,見了張明俊竟然在,驚得半天合不攏嘴,就像看見她平生最厭惡的蟑螂探出了頭來一樣,張明俊不知她心裡所想,得意洋洋,以爲自己引得了小女娃的注意。
小滿也不理她,徑直去找唐老頭,兩人默契的不說話,背了箱子出門。
張明俊探得了小滿家世,心裡便按不住了,雖說這娃還小,但也只不過一兩年的事,於是便只在唐老頭院外候着,小滿回家坐上車前,便聽得耳邊有人湊上來說道:“姑娘請留步。”
小滿見他竟然齷齪如斯,氣得發抖,冷着臉,一雙眼如刀子般望着他,厲聲說道:“哪來的肖小之輩,青天白天的,是要做什麼!”
張明俊笑道:“在下愛慕姑娘美名,上次特意去府上求親,不知爲何遭了拒絕,如今巧遇姑娘,還請姑娘說個明白,也叫在下死心,不然在下這心裡,日夜撓得慌,想姑娘想得緊。”
小滿便開始笑,原來他以前在外頭是這樣勾着別家姑娘的。
小滿收了臉,依舊冷聲道:“不爲什麼,就是沒看上公子你。”說完催車伕駕車回了,一路上氣得渾身亂顫,怎麼就擺脫不了這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