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在家呆了兩日, 都不見動靜,以爲又出了什麼變故,打定主意再打個時候出去問問, 只這一天午後, 程媽媽慌急火忙到了她的屋子, 叫她收拾了屋子去前廳。
小滿不知道何事, 仍舊着了平時家常服, 程媽媽見了,二話不說,撥下她身上的衣服, 自己去打開了櫃子,埋了頭在裡面好一陣翻找, 一面翻一面吩咐雅梅:“去給你們家小姐找幾樣像樣的首飾戴上。”
小滿正一臉疑惑要問她作什麼這麼緊張, 人早已被程媽抓了過去, 任她一面嘮叨一面手腳利索地給自己穿衣服:“平時小姐也不多給小小姐備些像樣的衣服與首飾……”
幾人着實忙亂了一陣,程媽媽拉着小滿飛奔到前廳。
樑節正陪着一個人喝茶, 見了小滿進去,忙起身朝身旁的人行禮賠罪道:“勞公公久等。”
小滿喘平了氣一看,那人面皮白生生的,身子纖弱,舉止慢悠悠的, 原來是位公公啊。
那位公公一副高貴模樣, 也不看樑節, 起身來, 略略轉向身後跟着的更年輕些的小太監, 那小太監會了意,忙躬身將捧着的盒子舉到他面前。
老太監取出明黃色聖旨, 清了清嗓子,慢慢打開。
樑節與梁氏早已撲通跪下,回頭將還在犯愣的小滿也一併拉着跪下。
小滿懵懂聽着尖細聲音念着:“鎮西將軍張清則,世代忠良,一心護主……原禮部侍郎林松之女,溫婉賢良……二人情投意合,實乃天作佳偶……命兩家擇日完婚,特賜玉如意一雙,綢緞百匹……”
那公公將聖旨唸完,樑節領着衆人謝過皇恩,起身接過聖旨,小心交與身旁的人,另備了一個大荷包遞給那老太監:“有勞戚公公了。”
那公公接着了樑節沉實的賞銀,臉上纔好看些,帶了小太監們回去了。
樑節恭敬送人出了門,梁氏纔回過神來,問樑節:“怎麼皇帝會突然替我家小滿賜婚了呢?”
“想來是那位將軍去求來的。”
梁氏仍舊有些不信,樑節笑道:“倒是門好親,還是皇帝親賜的。妹妹也不必太過憂心,安心準備嫁妝的好。”
只這一句話,梁氏果然愁起來:“我還沒給這丫頭備下像樣的嫁妝呢,如何是好呢?”說完便要回屋去備東西,一回頭想起樑節還在,忙又送了他出來,纔回屋子去。
小滿跟着梁氏靜靜身後,梁氏在自己屋子裡翻找了好一會,才靜下神來,朝小滿笑道:“你瞧我都有些慌了神了,不過娘真的怕備不了像樣的嫁妝,讓你受了委屈。”
看着梁氏前後忙碌,小滿心裡有些發酸,上輩子沒人給她這樣真心忙活過,她那時傻呼呼的,什麼都不管,也不曾想過,她二嬸倒是給她備了八擡的嫁妝,可是都是花哨的面子,裡面都是空的。
梁氏在那嘮叨:“唉呀,一直以爲你還小,還沒開始繡嫁衣呢……”
小滿過去將她勸着坐下:“凡事都是一步一步做來的,孃親不要這麼慌忙。”
“只是這事實在來得突然,我實在是想不明白那將軍是個什麼心思,你外祖也不在,我生怕出了個什麼好歹來。”梁氏有些不安心。
梁氏正與小滿說話時,便見樑節的妻子董氏過來了。梁氏喜出望外,忙迎了上去。
“才聽你兄弟說了小滿的喜事,這便過來道喜了,順便過來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董氏笑着拉了梁氏坐下。
“我正爲這事犯愁呢,嫂子你看,事情來得太急,我一點都沒準備,怕是要鬧笑話了,”梁氏犯愁。
“哪的話,這不還沒定下具體日子,咱們現在開始準備,也是來得及的,缺了什麼,先從我那邊挪過來用,我早便將銘丫頭的嫁妝備了個七七八八,卻不想那丫頭野得很,挑了這些年也不見她挑着上眼的,可真是愁人啊。”董氏提起她那女兒兒,一臉寵愛之情。
“別的還好說,只是嫁衣,總歸要繡個三五個月才能繡得像樣子,如今那得功夫繡得了?”梁氏思索着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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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氏便喚了身後的丫頭:“你去把小姐那套嫁衣取來。”回頭又笑着對梁氏說:“銘丫頭的繡功還是不差的,去年收了性子在家認真繡了一年,回頭我告訴她一聲。”
等嫁衣取來,梁氏接過打開一看,不禁嘖嘖稱奇,正紅色廣袖對襟翟衣上,繡着華麗的鳳穿牡丹圖案,一針一線都是細心繡成,蓋頭上的鴛鴦也是活靈活現,連繡花鞋上的百子嬉戲圖也是精工細作。
梁氏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小心擡頭問董氏:“這想來是銘姐兒苦費了一番心血的,若是給了我家小滿,她會不會生氣?”
“你放心,我那丫頭我最瞭解,她不是那樣小器的人,再說了,她這些日子也閒着沒事,我再叫她備新的就是了。”董氏說道。
“等銘姐兒回來了,我一定親自過去跟她賠罪去。”梁氏摩挲着那套衣服說。
董氏又一合掌,想起來說道:“小滿身邊來回只有那兩個丫頭是不行的。妹子你看,我身邊的淡雲,也是我早先替銘姐兒挑好的陪嫁丫頭,這兩年帶在身邊調教着,也是極其懂事的,又本份又清楚能幹,已是我身邊及得力的人了,便叫她跟了小滿去吧,等過兩天我們再叫人牙子過府來,挑幾個使喚小丫頭給小滿,我呀,也順道再挑幾個給銘姐兒備着。”
梁氏擡眼看了看她身後的淡雲,一幅相當安靜的模樣,又見她平索行事利索穩妥,心裡歡喜不已,對董氏滿心感激:“多謝嫂嫂了,我正沒個頭緒呢,嫂嫂就爲我解決了這兩個大難題,真不知道如何謝大嫂了。”
“快別這麼說,親戚間可不就要互相幫襯着。等我嫁銘姐兒時,想來也是手忙腳亂的,我還指望你那時再過來幫我呢。”董氏笑着說。
“那是自然。”梁氏連連點頭。
董氏交待完淡雲一些事,便起身要回去,臨走前又特意交待梁氏:“妹子一人肯定有忙不過來的時候,有事只管叫人去找你大哥和我。”
梁氏千恩萬謝着將她送出門。
很快,將軍府那邊便請了官媒過來,納采、問名、納吉等都由樑節出面與官媒商定了,梁氏倒不曾在這方面費什麼神。
待納徵前幾日,梁氏拉着小滿商議着:“我將你父親當年在京置下的田產地產都給了你帶去,前些日子我便託人帶話給凌霜,叫她將宜州產業也一變買了,只是時間緊,不曾出得手,我也便將那邊的地契給你帶着,這些年我身邊也只存着這近一千兩銀子,便給你備了些首飾與傢俱擺設。東西是少了些,我只望着那將軍是真心鍾情於你,不會因嫁妝上的厚薄虧待了你。”
“娘,你將這東西都給了我,你自己如何過活?”小滿這些日子看着自己母親爲自己的婚事忙得脫相,心裡好是心疼,也更加感激老天,好在有讓她重活一世的機會,還重活在母親健在的時候。
梁氏道:“我跟着你外祖過活,那裡會受苦,只是你外祖這些天了還沒回來,他的東西我也不能挪了給你,你別怪娘。”
小滿取了之前張清則給她的銀票,遞給梁氏:“將這銀票放在嫁妝單子上,請娘將在宜州的地產自己留着。”
宜州百畝田地,收成不少,由老趙與凌霜兩人打理着,也費不着梁氏多少事,反而在京幾間鋪子如今進項還不夠好,且梁氏不僅不善經營,也不願經營,還不如她自己帶着的好。
梁氏自然不肯,小滿也相當堅持,最後還是留在了梁氏手上。
納徵之日,張清則請人擡過了四十八擔聘禮進府,梁氏只揀了十二擔留下,又添上自己備下的東西,樑節樑英兄弟又添了些,湊足了六十擔嫁妝送過張府,看着相當體面,梁氏纔算略微放下心來。
請期前日,梁氏竟然將樑知遠從獄接了回來,梁氏聽了消息,喜得差點暈了過去,掙扎着趕到門口將父親迎了進來。
本來就裝扮得喜氣的樑府因爲樑知遠的回來便加洋洋喜氣。小滿見樑知遠雖說消瘦了些,整個人的氣色尚好是好的,心裡纔好過了些,只是見他平日裡清明爽朗的性子變了些,沉靜了不少,心裡有些替他着急,生怕她外祖因這些變故而心生怨恨。
樑知遠等前來問候的樑節樑英都離去了,又打發了梁氏去歇下了,便着人招了小滿過去說話。
小滿自知是自己連累了外祖入獄,一進樑知遠的書房,便跪下了。
樑知遠嘆氣道:“我叫你來,並不是爲了責怪你。”
“小滿無知,連累了外祖受苦,真是該死,還請外祖責罰。”
“你做得沒錯,若是我,我也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你也無須自責。我叫你來,是爲了另外兩件事,一是給你再添點嫁妝,你將來若過得不好,只管回來跟我說,別像你娘一樣,有苦都自己嚥着。”
小滿點點頭。
“另一件,你跟我好好說說蓉姨娘的事。”
小滿有些糾結,不知道該不該說真話,好一會才說道:“是外孫女兒與母親沒照顧好姨娘……”
“說實話。”樑知遠有些疲倦說道。
小滿看着樑知遠,突然意識到,她外祖可是個最清楚明白不過的人,再說了,就算瞞着他將蓉姨娘硬留下,那樣的人放在外祖父與母親身邊,她自己也不放心,萬一哪有天她又做出傷害了外祖的事,那纔是自己的罪過,便實話實說:“不瞞外祖,蓉姨娘並不是她看起來那樣單純軟弱的女子,只是外祖您要保證聽了不動氣纔好,否則傷了身子,小滿便真是罪孽深重了。”
“你說吧,我知道了個大概,只是想聽明白是怎麼回事而已,實話說來。”樑知遠依舊平靜。
小滿其實操錯了心,樑知遠幾番沉浮,無論什麼事,早已能淡然應對。
“是。先前外祖您失了消息,二舅母確實有意將蓉姨娘送出府去,卻沒有實際動手,只是蓉姨娘將計就計,使了僕人們作出要逃出府外的架式,誘了二舅母去抓她,從而讓二舅母對她怨恨上,後來又賣通了殷婆子,叫她弄了些益母草去服用,做成流產之像,爲的也是針對二舅母,至於其目的,則是爲了叫外祖你對二舅伯與二舅母心生怨恨,好將二舅母趕出府去,不再叫他們插手府中事務。”
“後來外祖您入了獄,蓉姨娘流產,倒是她自己存心了要流掉的。孫女兒起初還不明白,現在想來,怕是因爲姨娘早年經歷家中變故,害怕舊夢重現,所以鋌而走險,想將身子去了,好早日逃得遠遠的。後來在逃走時被護院攔下,孫女兒便自己作主,將姨娘囚在了屋子裡。”
樑知遠聽了她說完,倒不見得有什麼表情,只說道:“我知道了,這府裡的事我以後會慢慢處理,你安心備嫁吧。”
小滿退出書房,又不放心,悄悄尋了程媽,叫她細心看着樑知遠,生怕他悶在心裡悶出問題來。
只是不到第二日,便傳出消息來,樑知遠給了蓉姨娘一些銀兩,將她送出了府。
小滿便遣先前那個護院去打探蓉姨娘去了哪,那護院回說見她進一了個小武衛的私院沒出來,打聽了那個武衛名叫胡大海,過了幾天也不見什麼異常動靜,小滿便將這事揭了過去。
原本蓉姨娘就不曾有正經名份,姨娘也只院子里人喚着,樑知遠本意打算她生產後再給名份。既然生了意外,便也只當遣了丫頭出去一樣,府里人依舊過活。
迎親這日,小滿早早便起了,由淡雲給她穿上了那套大紅的嫁衣,全福娘子來給她開了臉,雅梅將她的髮髻挽成了朝雲髻,插了滿頭的金銀,直直前後忙了整整兩個時辰,纔算好。
經過了梁氏嚶嚶哭泣,樑知遠的一番訓話,小滿坐上了搖晃的花轎,仍舊有些回不過神來,這樣便是嫁了。
頂着蓋頭坐在牀邊,小滿只盯着自己腳尖看。雅梅撐着腮幫子盯着桌上的喜餅咽口水,碧荷時不時出門張望一番,嘀咕道:“姑爺怎麼還不來。”淡雲陪着小滿坐着,輕輕勸道:“小姐再忍耐些,姑爺今日要應酬那些客人,不過應該很快便回來了。”
小滿只輕輕點了下頭,心裡一下對這丫頭生了幾分好感,不愧是大舅母調教出來的,連自己心裡煩躁不安都瞧着了。
等到屋裡紅燭燒去近一小半時,新郎官進新房了。淡雲與雅梅忙行禮退出,碧荷反應慢些,見了張清則,愣了愣,起身規規矩矩行完了,端着儀態退了出來。
張清則那裡有認真看她那番現眼的表現,只盯着牀上的新娘子,靜靜等着屋裡的人都走空。
碧荷咬着牙出來,卻也一點不曾失望,以她家小姐的外貌,不用多久,姑爺自然會注意到自己的。
張清則緊挨着小滿身旁坐下,笑着伸手掀開了蓋頭。
小滿先是覺得一陣酒氣襲來,隨即便是濃烈的男子氣息,挨着自己右肩的身子燙得嚇人,待蓋頭掀開,眼前一亮,擡眼看了面前的人,不由瞪了瞪眼睛。
“怎麼這樣看爲夫?怨我進來得晚了?”張清則湊上前來,將兩手搭在她肩上,笑嘻嘻問。
“沒有。”小滿說着,往後縮了縮身子,躲開這人發燙的身子。
張清則將左手從她肩上挪到小腹上,眼中盪漾着暖暖的光,依舊笑着問:“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