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拍拍她女兒的頭,笑着說:“好了,去洗下臉,跟個花貓似的,這麼大的人了。”
小滿伸一手出去抓牢椅子扶手,又一手扯梁氏的衣角,哭到脫力:“娘,你相信我,不能給他們,一旦開得頭,就止不住的,他們今天要了一塊,明天肯定會想着再來要一塊,不把你手上東西糊弄乾淨了,不會罷手的,哪天你不給她們了,你就是她們的仇人了,等你手上空了,他們不會可憐你,不會有人給你錢看大夫,不會有人管你的死活,更不會有人管女兒的死活,還恨不得將女兒賣了換錢,娘,你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
她第一次在母親面前哭,哭得徹底肆意又放縱,不管是爲過去那一世的的苦,還是爲這一世的害怕擔憂……
梁氏來回摩挲小滿的頭,苦苦一笑:“你在哪兒聽得的這些,小孩子家家的,別亂想。”
小滿只管趴在梁氏身上哭得天昏地暗,半天梁氏搖搖她手,輕聲說道:“你二嬸子來了,快起來,被人看着像什麼樣子。”
小滿猛地擡頭,緊緊抓了梁氏的手,望着迎面來的陳氏,沉臉說道:“娘,你就算不爲自己,就當爲我,不能答應她。”
“好了,掐得我好疼,我知道了,放心吧,你這孩子。”梁氏笑着說完,起身迎陳氏。
“聽說大嫂又病了,怎麼這身子這麼弱啊,趕明天給多買些補品好好補一補,瞧我這整天黑燈瞎火的忙,也不知忙些什麼,不記得來看望嫂子,身體可好些了?”陳氏拉了梁氏的手,彷彿是母親初見遠嫁女兒回家般,滿眼是真心實意的關切。
“好多了,勞嬸子記掛。”梁氏和氣答着。
“嫂嫂身子弱,這屋裡好冷,改明年開春,咱們兩屋換換,前屋寬敞厚實些,夏天通風,冬天暖和。”陳氏很是關心她嫂子的身體啊。
“不用這麼麻煩了。”梁氏依舊淡淡答。
“只是不知嬸嬸要什麼搬呢,可是過完年就搬,還是隨便說着玩的。”小滿搶過話來,憤憤瞪着她二嬸。
“呃,我屋裡那四個娃大的長大了,小的又太小,怕是這後院子住不下,要不等過兩年有錢了,再給嫂子將這屋子好好修葺一下,也是好的。”陳氏臉上的笑便有些掛不住,心裡暗恨自己這個侄女,一面又嫌自己嘴快。
“不用了,我瞅着這院子很好,是我這身子太差,與屋子沒關係。”梁氏是事事願做和事佬的。
“那嫂子有沒有想吃什麼的,我叫大寶二寶上街時多扛些回來。”
“沒有,嬸子你就不要爲我麻煩了。”
陳氏又呆了半天,左右扯了些話來說,後來便有些手足侷促起來,面色上有些爲難地朝梁氏說道:“中午請嫂嫂去吃飯,嫂嫂沒去,不知道侄女回來有沒有跟你提過咱們商量的事?”
“說了,只是嬸子你有所不知,當年因着你大哥有志氣,我手上那幾塊地的地契,雖說由有帶着,那上面的名字依舊是家父的名字,不曾過到你們大哥名下,前幾日派人去給家父送年關的賀禮,便得知家父也是臥病在牀,每日昏睡,如今已近年關,路上交通不便,只是來回怕是要用上個把月,還不說這過年過節的,不好找牙人,找着牙人了,也不好找買家,要是一年半載商量下來,怕是要耽誤了叔叔嬸子的事。”梁氏說道。
“沒事,沒事,我去託人找匹好馬,再找手腳快的信差過去,也是便利的。誤不了事。”陳氏聽說有戲,高興得手腳開始亂抓,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是,家父一直深惡敗了家產的子孫,尤其見不得子孫賣了田地家產度日的,看見了便要劈頭蓋臉罵的,只怕去說了,他老人家也是不肯幫咱們的,還叫咱們白等一場。另個,我適才聽小滿說,這鋪子是按入股分紅的,叔叔嬸嬸爲了這鋪子勞心勞力,到時候我得了大頭,心裡也是不踏實。不如就將咱們家現有的地拿出一兩塊去,反正聽叔叔說,那鋪子進錢也是快了,估摸着一兩年就回來了。”
一番話說得陳氏有點發怔,擡了頭看梁氏,一臉誠意樣,她便不知怎麼開口,說這錢只你自己出,將來分錢大家一起分,還是說叫你父親手腳快些,我這邊快撐不住了。
“家裡的地是賣不得的,賣了大傢伙就要餓肚子了。”
“二叔不是說那鋪子進錢快的,不怕的。”
“那開鋪子也是保不準的,有賺有賠的,也有人賠得血本無歸的。”
“呀,那依嬸子這麼說,萬一賠了,那地不就回不來了?”
“不會的,你二叔這兩年都在琢磨這事,都打聽好了的,不會出事的。”
“二叔肯定還是沒把握的,要不依二叔的性子,早就將手上的地典了去做買賣了。”
“哎呀,嫂子,你就別瞎想了,不會有事的。”
“嗯,那就等我爹那邊的信兒吧,就不知要等多久。”
“好咧,你這就給你父親寫信說這事啊,我們可都等着呢,我先回去了,屋子裡還亂得一團糟呢。”
“嗯,嬸子慢走啊。”
小滿呆呆看着她孃的笑臉,半晌破了一聲笑來。
“好了,這下可以去洗臉了吧,瞧你,跟門口那老貓似的。”梁氏依舊笑着。
小滿洗完臉便衝着盆裡混混的水發怔,早就知道,她的孃親是不笨的,只是她還得做點什麼纔好。
“凌霜,把那刺團兒的窩收拾乾淨了,我要帶她出去曬太陽,把早上做的甜米糕也也給包起來,我要帶着吃。”
小滿是極少進呂氏屋裡的,現在一手拎了剌團兒,一手拎了甜米糕,站在呂氏房內,左看右看,不由搖頭,這屋子與陳氏那邊相比,明顯清冷了不少,好在是可見收拾的了,比那邊整齊些了,一色的榆木傢俱配上淨白瓷的茶具倒也亮眼。
“哦,是小滿啊,你可是難得上前來啊。”呂氏聽到動靜,抱着小女兒出來,看到是小滿,着實意外了一番。
“嗯,平時不敢上前來擾了嬸子清靜,今天聽說珞妹妹病了,便過來看看。”小滿邊將手裡東西放下,邊伸手接來朝她拍手囔囔的林文珠,上輩子的最後幾年的日子都在淚水中掙扎,她自己都忘了早些年初回宜州時,是如何與這些孩子相處的了,但是不論如何,她們像是很喜歡她的。
“侄女,你那帶的什麼東西啊。”呂氏只當她到底是個小孩,便收了之前臉上的一絲絲防備。
“之前珞妹妹與我一同養的刺蝟,她好幾天沒去看了,我便提過來給她看看。這一包是小米糕,早上我娘與孔媽媽一起做的,可甜了,給珠妹妹吃。”小滿只顧逗着小珠兒玩,那林文珠聽得了吃了,便一個勁咯咯笑着。
“對了,珞妹妹人呢?”小滿來了半天不見林文珞的人,便扭頭問呂氏。
“嗯,還在牀上躺着呢。”呂氏皺着眉頭答。
小滿便邊起身邊問:“還病着了,可是很嚴重?叫了大夫不?”
林文珞躺在牀上,兩個臉頰紅撲撲的,想來是發燒了,精神頭不怎麼好,好歹眼睛還是亮亮的,就是偶爾咳得厲害,聽得你是肺燥。文珞見一小滿帶着刺蝟一起來看她,高興得馬上爬了起來,披着被子笑着問:“姐姐怎麼知道我惦記着它呢?”
小滿笑笑,朝呂氏道:“要不將這小東西放妹妹這玩幾天,這東西好在不髒,也不吵,吃的也不多,也不亂跑,好養活得很呢。”
呂氏見女兒喜歡,又因了她在生病,便點了點頭。
林文珞高興得直拍手,小滿便與她一起逗刺頭兒玩,文珠吃了一塊糕,丫頭甜杏給她擦擦手,也爬到小滿腿上跟着玩。
眼前天色晚了,文珠已睡着了,文珞也累了,小滿便起身要回去了,碰到呂氏在針錢堆中擡了頭正望着自己,便走過去湊在她三嬸面前,道:“妹妹這樣子,怕落下病根,便不好了,還是要請個大夫看看纔好。”
“沒事的,鄉里孩子,沒你想的那麼嬌弱,都是這樣的,挨幾天便好了。”呂氏貌似不在乎地說。
小滿見她捏針頭的手有些發緊,便道:“嬸子可不能這麼說,聽說我娘那病根便是從小落下的,先前大夫都說只是拖日子罷了,幸虧遇着了個好大夫了。”
“原也想請個大夫瞧瞧的,只是眼瞅過年了,到處都是人情往來,手上反而不方便了。”呂氏答道。
小滿便笑着:“回頭我與母親說說,她能否先弄點錢來給妹妹把病看了。”
呂氏高興擡頭:“那可是太好了,唉,這些日子向大嫂伸手要的東西原也不少了,搞到現在,反而不好開口了。”
“妹妹身體要緊,不過話說回來,嬸子你不覺得,是這當家的人,當家當得太不像樣了?”小滿笑着問呂氏,眼睛儘量無意些,再無辜些。
呂氏對陳氏自然一肚子不滿,有時甚至到了恨不得撓對方一臉血痕的地步,但一直以來,都沒有人站在她這邊,也沒人願聽她說,雖說呂氏愛佔些小便宜,動些小心眼,但人的脾氣也還是有些衝的,經不起人波動,就像此時,她便恨恨說道:“可不是,我與你三叔說了多少回了,他是從來不聽我的,還罵我是長舌婦,只是這前面兩房日子過得,侄女你也看到了,差得遠着呢,而且我跟你說,你父親託人帶回的錢兩,還不知進了多少到她們自己腰包,哪裡有多少留在公家裡。只恨你三叔是個呆子,從來跟他說這些,他都是不管的,我也不好去去你二叔爭,只是你看看,這日子過得像什麼樣,還連累了我的兩個孩兒。”
小滿便點頭說:“而且這還只是一時的,以後的日子啊,好壞差別會越來越大的,嬸子你沒聽說,窮日子越過越窮,富人的日子是越過越富的,我就想不通,當初爲什麼不分家,這麼一大家子在一塊,難免有分得不均的時候,三叔三嬸是這軟弱性子,我娘也是,不是整日裡受人欺負是什麼?”
起先沒分家,林松便有做兄長的義務,幫襯着家裡,後來林松去了,呂氏依舊同意不分家,湊在一起過,自然是因爲陳氏說,嫂嫂手上攥着大哥大筆的錢呢,分着過了,不都全是她一人的了,這便有了後來這許多事。
“嬸子你也真是糊塗,分家單過,手裡不管多少,也是有田有錢的,總好過現在這樣,行事處處受人掣住,莫說現在珞珠兩個妹妹過得多麼委屈,便是將來,二嬸把着家門,兩個妹妹沒得好的嫁妝,出門也是受氣的。”小滿望着低頭沉思的呂氏,接着說。
“而且,嬸子,你們這房過得苦巴巴的,省下的,也只被人佔了去,何苦呢?你看這次爲鋪子的事,還不是將那一點公家的東西鼓搗成她自己的,嬸子你信不?”小滿此時多麼希望她這個嬸子威武些啊。
呂氏猛地起身,手腳不陣亂摸,好一會兒衝小滿笑道:“天快黑了,侄女先回吧,一會回晚了,沒得飯吃了。”
小滿笑嘻嘻離去。
天近黑時,林檜踏進黑摸摸的家門,說道:“怎麼不點燈?”
呂氏一個起身,用嚇他一跳的聲音朝他吼道:“我要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