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晉的院子裡,白布黑幡製成的靈堂還殘留在那裡,屋檐邊長長的冰柱淌着水,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像是淅淅瀝瀝的小雨。
弘暉的事,讓整個京城都籠罩在陰霾之中,人人自危,這天氣若是再這麼惡劣下去,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流民要涌向京城,屆時更加的無法控制呢?
康熙爺當下便召集附近的大軍,拱衛京畿,就連補熙都被召回了京城。九阿哥也踏踏實實的去了內務府,看看能不能用內務府的一些暫時閒置的布料,趕製出一批棉被。
待到弘暉出殯那日,京城裡總算是露出了第一絲陽光,只是四福晉卻是一病不起,纏綿牀榻了。
清雅站在門口,遲遲的未能踏腳進去,此前她是想來的,可是四福晉都拒不見客,如今總算是好些了,她卻是不知道怎樣才能夠安慰一個老來喪子的母親。
“清雅,怎麼不進去,外面天涼得很。”
聽到身後冰冷的聲音,清雅轉過身去,只見四阿哥穿着黑色的大麾,這些天他似乎蒼老了不少,連帶着周身的寒氣越發的重,他的手裡頭轉着一圈長長的深色菩提子,嘴脣有些乾枯,眼神都透着冷冽。
“裡頭像是有人在探望四嫂,我待一會兒了再進去。”
四阿哥擡起了頭,果然聽到屋子裡有許多女人說話的聲音,“既然如此,那陪四哥走走吧,我有話要問你。”
清雅一愣,點了點頭。
院子旁邊的小徑兩旁,火紅的梅花開得正是燦爛,像是炙熱的火。三三兩兩的下人,拿着掃帚、鏟子在遠處打掃着殘雪。
四阿哥走到紅梅面前折了只紅梅,輕輕的嗅了嗅,說道:“當年我問弘暉,你最喜歡什麼花,他支吾了幾聲,說最喜歡梨花。我當時很生氣,說作爲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應該像是梅花一樣,傲骨錚錚。”
清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那一日,在你們的大棚那邊,是不是也出現了搗亂的人,你可還記得,他長得什麼模樣。”
果然是想問這個。
“大約三十來歲的男子,很瘦穿着正常的男子夾衣,看起來空蕩蕩的,但是卻面色頗佳。約莫比我高出半個頭,塌鼻子,長眼睛,眉毛很濃,操着一口京腔。四哥若是需要,我可以畫一張他的畫像,派人送過來。只不過事出之後,我也派了很多人去尋他,都沒有尋到,怕是已經被滅口了。”
四阿哥的手一抖,那隻紅梅掉落在了雪地裡,像是一抹嫣紅的鮮血。他伸出手去,想要抱一抱清雅,卻又縮回手去,直直地站在那裡。
待四福晉情緒穩定之後,說出了那日的情形。弘暉與她在那裡施捨饅頭,剛好派完一籠,讓人去搬第二籠的時候,便有人在隊伍中嚷嚷,弘暉上前勸阻,結果那人卻聳動周圍的人將他團團圍住,然後開始暴動了。
他一聽,便覺得不對勁兒。這絕對是人爲的,可是他將那些暴動的人全殺了,都沒有換到一點兒有用的信息。
“四哥,若是無事,我先去看四嫂了。”
四阿哥點了點頭,清雅轉身便朝着院子裡走去。
剛到院子門口,便瞧見鈕鈷祿?雲汀穿着寶藍色的絲綢襖子,頭戴同色的纏枝花,清新又典雅,尤其是她手上的那枚藍寶石的戒指,在雪和太陽的映襯之下,顯得閃閃發光。
“弘曆喜歡吃肉,不愛吃魚,口味便清單,從不吃辣子和香料,每晚睡覺之前都要喝一碗熱**。你們可要好好的伺候着纔好,不然四福晉和四爺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耿氏抱着弘晝站在她的身邊,笑眯眯的看着她,輕聲說道:“姐姐,也就是你的弘曆在這個時刻,能夠讓福晉開心一些,若是將來養在正院裡,怕是會前途無量。”
鈕鈷祿氏拿着帕子捂了捂嘴,笑道:“妹妹的弘晝也是不錯的,等我側福晉的旨意下來了之後,我便央着福晉,將我先頭住的院子空着,這樣妹妹你也不用和人擠了。”
耿氏笑着點了點頭,“妹妹這戒指可真漂亮,是四爺送給你的麼?真讓人好生羨慕。”
“纔不是呢,咱們爺哪裡是那種愛送人東西的。”說着神秘地拿着帶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在嘴角邊噓了噓,“此次大寒,我陪嫁的莊子里正好有不少餘糧,便使人全拿去賣了。我知道妹妹沒有莊子,便沒有提前與你說。”
耿氏臉色一白,“還是姐姐有本事。”
清雅站在門口,聽着二人的對話,心裡頭不屑至極,這邊是弘曆的生母,未來的聖母皇太后,眼皮子淺到這等地步,難怪後頭奢靡至極,讓弘曆大肆花國庫裡的銀子爲她慶生。
如今弘暉前腳跟剛走,她後腳跟便得意至此,當真是小人得志。
不過在四阿哥剩下的幾個兒子當中,弘昀一個就是個耳根子軟,沒有主意的;雲曦留下的兩個兒子,大的弘時是個心術不正的,顯得有些陰狠,極不討四阿哥喜歡,而小的那個,卻是個殘疾;弘晝雖然年紀尚小,但是也已經顯示出與尋常孩子不同的荒唐之處。
這樣一番數下來,也只有弘曆,生母是滿洲大姓,他又聰明討喜,怎麼看,都是唯一合適的繼承人。
若是弘曆登基了……清雅看了雲汀一眼,搭着穀雨的手,朝着她二人走了過去。
“一些日子不見,鈕鈷祿格格當真是氣色紅潤,若不是這院子裡還掛着白布,我還當是格格的小衣起了作用,走了桃花運兒呢。”
雲汀一見清雅,頓時火冒三丈,“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九福晉,聽說九福晉新近養了只鸚鵡,綠毛紅嘴兒的,還聽的懂人話兒呢。”
清雅吃驚的看了看雲汀一眼,“格格當真是耳目通天啊,連我府裡頭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格格當真是喜歡紅杏呢。”
雲汀一愣,臉色有些不好。
清雅心裡頭頓時明白,果不其然,當初她哥哥能夠順利的進入院子與暖言私會,靠的就是掌管院子的家生子紅杏。
耿氏在一旁愣愣地看着二人,一頭霧水。
“風水輪流轉,九福晉可不是一直都這麼走運的。”
“這句話我也正想送給鈕鈷祿格格你呢,多行不義必自斃,風流輪流轉,只是可惜了,我想有些人再怎麼枉費心機,也行不了大運的。”
雲汀拉着耿氏的手,氣沖沖的踩着花盆底兒,噠噠地頭也不回的走了。
清雅也不以爲意,她和鈕鈷祿氏的樑子算是結下了,怎麼解都解不開的。
四福晉的屋子裡,地龍燒得暖暖地,寧神香也悠悠的冒着煙兒。
四福晉靠在美人枕上,她面色蒼白,眼如死灰,頭上的抹額,洗得有些發白,一看便是珍藏了多年,才捨得拿出來用的。她拿着帕子,時不時的咳上一咳。
弘曆在她的身旁,撅着小屁股,乖乖地看着書,朗朗的讀着三字經。
“咳咳,九弟妹,你來了,我這身子不中意,還沒有登門去感謝蟈蟈的救命之恩呢,他的傷好些了麼?”
清雅見她思維還清晰,說起話來也和往日沒有什麼不同,便將那滿肚子的安慰的話,全都嚥了回去。她輕鬆了一口,女人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脆弱,又最堅不可摧的生物。
“在牀上躺了些日子,喝了藥,已經大好了。四嫂你身子不適,應該將那些好藥材自己個留着吃的,蟈蟈他一個小孩子,用不着。我們鋪子裡頭前兩天收到了一支好參,今兒個我給帶來了,已經交給你身邊的大丫頭了。”
她說着,攏了攏四福晉身上的被子。
四福晉看着清雅,卻是心如刀絞。老九入了康熙爺的眼之後,她對清雅也心生了嫌隙,因此她建議給排隊的人之間建上柵欄的時候,她給拒絕了。這些施齋的事情,她年年都做,比這黃毛丫頭子自然是懂得多多了。
那時候四福晉聽自己弟妹的,巴巴的打樁的時候,她還暗地裡嘲笑她,耳根子軟,被弟妹給拿捏住了。後來她一直在想,若是有了那些柵欄阻擋,她的弘暉是不是可以多抗一會兒,等到救援?
還有老九送給他們府裡的那支火器,她也心裡覺得是大驚小怪,壓根兒就沒有學着怎麼用,可是若是她稍稍的不要那麼小心眼兒,是不是她的弘暉就不用死了呢?
都怪她這個當額孃的。
“九弟妹,你說我把弘曆養在身邊怎麼樣?”
清雅聞言一愣,這話兒怎麼也問她了?實在是有些怪異,只不過,她既然與鈕鈷祿氏有仇,那絕對不想對頭弘曆坐上那個位置。
“若是養得熟,自然是好的。四嫂還是多與四哥商量吧。”
四福晉心下了然,果然她也不認爲,弘曆是個養得熟的,他太過早慧了。
“四嫂,你先休息吧,我先回去了,等你大好了,請你去我的莊子泡溫泉。”
四福晉點了點頭,不再多言,使了身邊的丫頭子,送清雅出門。
太陽折射在冰雕上,有些兒刺眼,清雅伸出手去,遮了遮頭上的陽光。如今局勢發生了變化,他們也是需要認真的下決定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