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是這天底下最難下嚥的食物,這是不管哪輩子的清雅,都明明白白的一個道理。
越是那好看的蘑菇,便越是有毒的;越是那人人稱讚的大善人,便越有可能是那起子虛僞小人。
康熙爺擯退了那些巴巴的欲要上前侍候的太監宮女,僅留下了樑九功,在一旁替他夾着菜兒,這滿桌子的山珍海味,看在清雅眼裡卻半點食慾全無,她可算是明白樑九功說的讓她忍了。只是可惜了,老頭子忘記了,她佟佳?清雅向來就不是一個會忍的人。
看着清雅夫妻二人都不動筷子,康熙爺抿了抿嘴,將手裡的湯勺一擱,清了清嗓子,緩緩地說道:“朕最近做了一個夢,夢見數百年之後,一羣洋毛子拿着洋槍洋炮衝進了京城,這天下便不再是愛新覺羅的天下了。”
這話一出,就連他身後的樑九功都有那麼一瞬間張大了嘴,不敢置信,過了一會兒,才恢復了常態,只是他那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皇阿瑪,不過是個夢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您多慮了。”九阿哥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往康熙爺的碗裡夾了個肉丸子。
這當真是夢麼?怕是每一個爭皇位爭得頭破血流的人,做了這麼夢,也不由得膽寒。
康熙爺意味深長的看了九阿哥一眼,搖了搖頭。
“這不是夢。我大清天朝上國,纔是夢。”
九阿哥擱下筷子,看了清雅一眼,嘆了口氣,“兒子不懂什麼大道理,也無法替皇阿瑪分憂。兒子只知道,從九方齋打開門做生意的第一天起,就遇到了很多百年老店的打壓,好不容易站穩了腳,又有無數搶生意的後起之秀,只是兒子卻是學習他們的長處,避免他們的短處,久而久之,這九方齋自然而然能夠佔有一席之地。”
康熙爺笑了笑,夾起盤子中的肉丸子,細細的品嚐起來,“這丸子不錯。朕年輕的時候,甚喜紅燒獅子頭,曾經命宮裡的御廚輪換着做,尋找最喜愛的那一份。後來尋到了自以爲最合口味的那個,便固步自封,以爲那便是天下第一了。”
說着,他又撇了清雅一眼,“可是如今看來,胤禟夾給我的這肉丸子,卻是別有一番風味啊!清雅你說是不是?”
原來如此。
康熙爺得知了未來的走向,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希望能夠避免成爲愛新覺羅家由盛轉衰的罪人。只是可惜了,他年紀已大,早就沒有了當年破釜沉舟,大刀闊斧的變革的魄力,人要是推翻前人很容易,要推翻自己卻很難,於是他便將自己的目光,轉向了他的兒子。
而胤禟便是他所有兒子當中,最爲特立獨行,可以說最洋派的人物,這才入了他的眼。
只不過,康熙爺這是有些屬意胤禟做儲君麼?想到這裡,清雅不由得有些好笑,那些人爭得個頭破血流的,若是讓他們家胤禟得了位,那還不知道還翻起什麼浪呢!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這不一定就是什麼好事情。
“清雅不過一介婦人,自然自做婦人的想法。平日裡清雅最不愛適用羊肉,可是若是兒子夾的,那便是最美的美味。皇阿瑪若是讓哥哥們來夾着丸子,也是一樣的別有風味的。”
九阿哥聞言看了清雅一眼,衝着她笑了笑,示意同意她的說法。那個位置,誰想要誰要去,他可不想蹚渾水。
康熙爺見這二人油鹽不進,有些不悅的端起茶盞兒,涑了涑口。
“郭絡羅家到底是你的母族,我瞧着他們家姑娘是極其不錯的,綠珠不成,還有其他的嘛。堂堂一個阿哥,後宅裡就那麼小貓三兩隻,也不怕被人笑話。”
清雅白了他一眼,這還沒有讓他的兒子登上高位呢,就開始防着妻族過盛了,當真是好笑。
九阿哥笑了笑,“女人多不一定子嗣多啊。兒子已經有四個兒子,五個女兒了,足矣。皇阿瑪可曾瞧見了,這麼多兄弟中,有誰家的嫡子有我多,這就是後宅簡單的好處,孩子們都好着呢。”
康熙爺一怔,陡然想起了他夭折過的那麼多孩子,擺了擺手,罷了,一切都還是未知數呢。
三人也不再說話,屋子裡頭靜悄悄地,甚至連碗筷聲,喝湯聲,都沒有,沉寂得像是墳墓一般。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只見樑九功衝着門口拍了拍手,便有那太監宮女兒,魚貫而入,輕飄飄的將桌上的菜一一的收進了食盒裡。還有那管事的,拿着簿子,詳細的記載哪份菜,萬歲爺用得多一些。
九阿哥看着搖了搖頭,朝着康熙爺行過了禮,便在樑九功的帶領之下,退了出去。
行至乾清宮拐角處,清雅突然住了腳,從袖袋裡舀出一瓶藥酒兒,遞給樑九功道:“清雅想着這又快要入冬了,公公的腰腿怕是又要不適了,便提前給配好了藥,今兒個事情多,差點兒就忘記了。公公先用着,若是不夠了,差個小太監來說說,清雅再給您配。”
樑九功看了看手裡的小白瓷瓶兒,緊了緊手,打前幾年開始,九福晉便年年給他配藥了,如今他已經好了很多。
他們這些做奴才的,一輩子就在下跪和彎腰中度過,這腰腿就沒有一個好的,若是到了那天寒的時候,簡直疼得要命。可就是這樣,他們也得忍着,不讓主子瞧出來不妥。一個沒有用的奴才,在這宮裡,是不需要的。
樑九功想着,瞅了瞅周圍,壓低了聲音,對着清雅悄聲說道:“萬歲爺從四爺府裡得到了雲曦姑娘的遺物,是一本記載了未來的天書。那書的內容,怕就是夢。”
說完,他像是沒事的人兒似的,朝着清雅和九阿哥拱了拱手,大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奴才便不送了,恭喜九爺了。”
九阿哥笑了笑,“樑公公快些回去吧,怕是皇阿瑪一會兒就該尋您了。”
等到二人坐上了回府的馬車,清雅與九阿哥簡直就要癱軟在那馬車座兒上。
就是這麼一上午的事情,這局勢竟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九阿哥竟然從一個編外的閒散阿哥,一躍成爲了奪嫡的有力競爭者,並且這一切還拜雲曦的遺物,所謂的天書所賜!
這算是什麼事兒,他們可從來都沒有生出過這樣的心思!
難怪人都說,天威難測。
“你說老爺子得到的那本天書,是不是就是弘曆他娘手裡頭的那本?若不是,那雲曦那個臭丫頭,到底留下了幾本這種寫着未來歷史的所謂天書!當真是禍害!”
清雅解開了衣服領子的第一顆釦子,她可是忍了好久,才忍住沒有上前去扯扯那個叫綠珠的臉,看看她是不是戴着人皮面具,她還就不信了,這天底下當真有兩個長得如此相像的人!
“媳婦兒,你想不想做皇后?”
清雅一愣,仔細的看了看九阿哥的臉,只見他還是彎着那一雙大大的桃花眼,眼神清澈無比,絲毫沒有貪婪之色,卻是認真無比。
好似只要她開口,他便一把衝過去,將皇后的寶座,替她搶過來一樣。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若是日日要和那三宮六院爭寵,那皇后,當着又有什麼意思。於我而言,一切不過是虛名罷了。”
九阿哥將清雅摟進懷裡,輕輕地聞了聞她頭上的髮香,“媳婦兒,我今天特別的高興。上次出現一個敏珠,你不相信我,和我冷戰了好久;這次出現的綠珠,你卻毫不猶豫的站在我這一邊,看着你爲我擋桃花的樣子,我心裡像是抹了蜜兒似的。”
清雅錘了錘九阿哥的胸口,嗔怪道:“若是你日日招蜂引蝶,我便將那桃花樹從根兒上砍了,看還長不長出爛桃花!不過我瞧着你額娘,是絕對不肯善罷甘休的!”
九阿哥佯裝吐血的樣子,無力的說道:“媳婦兒,別的女子錘男人的胸口,那是撒嬌。就你這力氣,那簡直就是謀殺親夫啊!我的命好苦啊!”
看着他那裝死的誇張樣子,清雅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來。
今兒在宮裡頭的鬱悶和晦氣都一掃而空。
“說真的,爺,你想要那個位置嗎?”說完,她明顯的感覺到那人的身子一顫,果不其然,就沒有一個男人,看着這樣的機會擺在眼前會不動心的。
“我不想要那個位置,可是我卻不想看到大清衰落下去。我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卻又不想引起那個人的猜忌,於是便有些畏首畏尾。老實說,這讓我很苦惱。就像今兒個一樣,坐在那裡的人,隨時都可以拿暖心的婚事,來威脅我們。”
清雅捏了捏九阿哥的臉,放聲笑了出來,“爺,你可別忘記了,咱們是修真者,又有什麼好畏首畏尾的呢?大不了,將這天捅了個窟窿,然後一家人遊山玩水去,看他能耐我們何,再不濟,咱們就住在空間裡,閒來無事出來溜達一圈。”
“先前我也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可是從今兒個的事情來看,我們就算再是退讓,怕在某些人眼裡,咱們也還是引起人注意了呢,既然如此,大大方方的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吧。”
二人又商量了一陣子,便回到了念德堂。
剛進屋子,便聽見穀雨報道:“福晉,佟將軍來信了。”
清雅點了點頭,接過信一看,佟介福帶着裝備了九阿哥製造的火器的軍隊與越境的俄軍交火,大勝。
原來如此。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