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守着兩匹汗血良駒在東宮門口,等着北堂一泓一同前往九華寺,等了許久都不見人,心裡不快活起來。
一個大男人,不過是去換身衣服,如今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還不見人影。
清歌去北堂一泓的寢殿尋了一圈,也沒有找到人,腳步流轉間,已然到了北堂一泓的書房。
書房門大開,門頭一塊牌匾上書“勉玉閣”三個鎏金大字,遠遠的就見當門一張書桌,桌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太子殿下?”清歌人未至,聲先到,只是連續喚了好幾聲都不見有人。略作思考,就進了書房,隨意翻找起來。
勉玉閣不大,正門中間一個狹長的書桌,大門朝南,冬暖夏涼。
書桌上放着許多紙張,紙上的字不論大小,都蒼勁有力,瀟灑異常,自成一家氣候。清歌卻是無心欣賞這些書法,伸手翻了起來。
果然,在紙張下面,放着一本嶄新的奏摺,清歌直接翻到最後,並沒有批印,大概是寫好了,並沒有呈上去。
奏摺裡,是北堂一泓向帝君提議改善官員選拔制度的建議。天朝的官員選拔制度,是通過一層一層官員舉薦上來的,其中難免出現些裙帶利益關係。結黨營私,貪污腐壞的問題更是屢禁不止。
北堂一泓希望,能通過考覈選拔人才,讓民間的有才的人,都能爲天朝所用。設立文武狀元,勘辦學堂。
清歌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上萬字的改革表書。好在清歌記憶力極好,有過目不忘的好本事,只是匆匆看了一遍,就記得滴水不漏。
清歌感慨北堂一泓心思細密,思想超前,居然能想起來科舉制度。也難爲了他有身爲帝王的雄圖大志,當真是才華橫溢。
然而北堂一泓也自然預見到這樣的做法,勢必會得罪許多王公大臣,所以這奏摺上的建議,雖事無鉅細,面面俱到,但奏摺上的墨香已經淡去了,都不曾呈上去。
清歌照着原來的模樣,放好了奏摺,就向着書房其他的地方看去。
西牆是一大面的書架,上面放着堆砌整齊的書本。書本皆是藍面白紙,黑色題字的書名。
上至天文神話,鬼神傳說,下至地域環境,樣樣皆有。清歌想着,北堂一泓,果真是勤勉好學,博學多才之人。虛懷若谷,絲毫都不像個會派刺客暗殺諾王的主。
可惜了,不管怎麼樣,北堂一泓終究是站在了蒼佑的對立面,勢同水火。
東牆,掛着許多字畫,畫工精純,每一幅都栩栩如生。定睛一看,上面的印章,清一色都是“北堂一泓”四字,方正有力,大紅色的印泥分外明顯。
清歌想起民間傳說的北堂一泓,是那難得一見的才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誰若是得了北堂一泓的題字,價值萬金。
何況北堂一泓身上小有點護身的本領,身份地位,也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不日就會成爲這天下的霸主,這樣的男人,完美若天上謫仙,飄飄下得凡塵而來。
清歌的視線最後停留在一副仙女圖上,圖上的女子一身飄逸長衫,衣帶
飄飛,眉眼顧盼生姿,手上一枝紅蓮,妖冶盛開,耷拉着垂在廣袖邊,畫面外,剛好能看見那鮮黃的花蕊。
畫上清歌腳下一朵祥雲,騰身半空,乾淨的繡鞋上沒有裝飾,這一切,都叫清歌分外的熟悉,只因着那眉眼,分明就是清歌本人。
清歌伸手向那畫上的清歌摸去,手指只是停留在那女子的額角處,那裡有一顆小小的紅痣,不仔細看,甚至看不出來。但是這畫上清晰明瞭,一點硃砂,分毫不差。
只是手指甫按下去,就感覺一空。清歌一收手,稍稍掀起那畫的邊緣看向後面的牆,果真,牆上一個四四方方的暗格,隱約可見裡面放着一個烏金盒子,上了鎖。
清歌輕而易舉的取了那盒子出來,摸遍了周身,也沒有找到能開鎖的東西,清歌不得法,只能拿了隨身帶着的小匕首,在木門底下,削下一片小小的木條來,又慢慢地修正成牙籤形狀,把碎屑仔細包好,掖進腰間的荷包裡,才嘗試了去開鎖。
開鎖,講究的是聽聲辨位,鐵絲的回聲效果最好,手感自然也是最舒適。如今清歌手裡的器具,換了木製的,也只能湊在鎖邊上仔細聽着,難免慢些。
好在雖然許久不練,手也沒怎麼生疏,很快就聽到那鎖“咔”的一聲彈開了。清歌迫不及待的打開箱子,烏金的箱子裡面,安然躺着許多的紙條,微微散發出些許香味,清歌隨意扯了幾張出來,不及細看,隨手塞進了腰包裡,就重新把箱子歸位了。
畫剛落下,清歌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暗自慶幸自己的明智,身子一轉,到了一副山水畫前,裝作十分喜歡的模樣。
北堂一泓換上了一襲青衫,手裡拿了蝴蝶狀的紙鳶,見清歌站在書房裡,眼神一閃,卻依舊是笑道:“我的墨寶,可是難得一求,你可是喜歡這個?不如我送你一幅如何?”
清歌不語,伸手指了邊上自己的那幅肖像畫:“我倒是稀罕那個。什麼時候我有這出塵的姿態,自然什麼都不需要了。”
“其他的都可以,唯獨那個不能給你。”
“爲什麼?那分明是我的肖像。”清歌不依不饒。
“呵呵……若是有一日,你不在東宮了,我留個念想總是好的。”北堂一泓笑着說道,半真半假。隨意瞄了一眼清歌,岔開了話題:“我早前閒來無事,糊了一個紙鳶,現在尋來用了正好,走吧。”
也不等清歌理會,北堂一泓衣襬一掃,就向門外走去。
清歌低眉順眼,若有所思的看了那肖像一眼,轉身跟了北堂一泓而去。
清歌許久都不曾騎馬了,策馬奔騰的感覺,卻是依舊曆歷在目。當日從乞靈山上飛馳而下,誤闖九華寺,如今是跟了他的弟弟北堂一泓去城郊放紙鳶,當真是世事多變。
清歌挑的馬,性子總是比較烈,雖然是汗血良駒,但是似乎是匹尚未開蒙的野馬,隨是順着清歌要去的方向奔跑,但是一路不是點蹄子就是厥屁股,原本平坦的路,弄得分外的顛簸。
北堂一泓在後面看得心驚膽戰,雖知道清歌內力渾厚,但是騎馬這事,
卻不是內力渾厚就能控制的。
只能不停地揮動馬鞭,想要和清歌並駕齊驅。清歌卻是分毫都不領情,只要北堂一泓追過來,就不停的加速。兩個人賽馬一般,很快就到了城郊。
離九華寺不遠,有處山坡,挺大的面積,上面只栽了一棵高大的垂楊柳,如今正是柳枝新葉成長的時候,遠遠看去,生機盎然,山坡上也綠油油的,偶爾有幾處說不出名字的花花朵朵點綴,好看的緊。
清歌丟了馬,就着那柳樹下面,就躺了下去,粗粗的喘着氣,胸口劇烈的起伏着。有幾根楊柳的枝梢掃在了清歌臉上,毛毛的癢,清歌咯咯笑出聲來。
隨後跟來的北堂一泓內力不及清歌,看起來要比清歌累上許多。見清歌這般小女兒的嬌憨,不禁抿脣笑了起來,那一路擔憂惱怒,都化作浮雲,隨風而去。
“此時若是我若說你是舒家三小姐,定是打死也沒有人相信。”北堂一泓坐在清歌身邊。清歌笑靨如花,卻是緊閉着眼睛,微風拂柳,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搖晃着照在清歌臉上,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清歌笑,翻了個身,撐頭側躺着,任由一頭烏髮若絲綢般,揮灑了滿地,沾染了許多冬日裡留下來的枯草:“舒家三小姐有什麼好?就是別人看到的雍容華貴,衣冠楚楚,吃穿不愁。但是這些,我都不稀罕。”
“你稀罕什麼?”北堂一泓把帶來的紙鳶展平放在地上,卻發現路上因爲太在意清歌,沒有注意到這紙鳶放在馬後,竟然被風撕扯壞了。
紙鳶是放不成了。北堂一泓倒也瀟灑,伸手就把那紙鳶一甩,紙鳶跌跌撞撞飛出去,未及地,北堂一泓就在那線上用力一扯,那花花綠綠的大蝴蝶,就勘勘裝進了頭頂的垂柳枝上,搖晃着不肯下來。
清歌看着那隱約可見的紙鳶走了神,仔細的想着北堂一諾的問題。
稀罕什麼呢?
是當年柔柔喚自己清歌的少年,還是如今工於算計的北堂一諾。再或者,是月影閣亦或是雲舒宮?
山坡的位置正好,能清晰聽見九華寺內的誦經的聲音。清歌閉起眼睛,就感覺自己化身一個小小的沙彌,跪坐在菩薩的蓮花座下,一點一滴的澆灌那碩大的蓮花,每日都是做的一樣的事情,但是其樂無比。
人說,下輩子你做的事情,不過是在爲你前生贖罪,每個人都是生來有罪,清歌卻不知道自己是做的什麼罪孽,在現代被組織斬殺,到了古代,又想盡辦法去殺人。
下下輩子呢,是不是就是那個小沙彌,提着水壺不斷地澆灌?
“你想要什麼?”清歌忽地開口,問坐在自己身邊的北堂一泓。
北堂一泓沉吟許久:“唔……國強家壯,國泰民安。我想要天朝更加的強大,我想把屬於我的東西,發揚光大。”
清歌愣神,看着北堂一泓,他的眼神晶亮,好似夜間的星辰,滿眼都是嚮往。
忽然就有種錯覺,倘若不是親眼看見蒼佑身上的傷,清歌真的不願意相信,這樣落落大方,抱負長遠的人,會屢次行刺自己的親兄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