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在牀上躺了許久,乾清宮內沒有人,安靜的可怕。
清歌推了被子,才發現身上的衣服齊齊整整,沒有換過的痕跡,隨意從衣櫥裡挑了一件紅衣出來,就出了門。
轉瞬,清歌就站在了慈寧宮內,蹲在火爐旁看着舒貴妃熬藥。
舒貴妃捨棄了以往的紅衣,一身素白如雪,手上一把精緻的美人醉臥花間的團扇,如今卻用來扇了爐火用。
舒貴妃笑着看着蹲在身邊的清歌,來了許久,一言不發。
“聽說太子爺甚爲寵你,好挪了乾清宮給你住,可是我怎麼瞧着你一臉不快活的模樣?”舒貴妃好似漫不經心瞥了一眼清歌,眉目流轉間,都是無奈。
清歌擡眼,半闔的眼睛總算是從自己的腳尖,挪到了那汩汩翻騰的藥罐子上面。
“姐姐,太子爺如今已然是把持朝政,成了隱帝,你不恨他?”清歌眯眼看着舒貴妃一臉的淡定。
舒貴妃翩然一笑,更多的卻是釋懷:“我在這深宮裡,生活了七年,什麼樣的場面沒有見過。早就累了,何況帝君如今的身子,已經不能再回去擔當朝政,就這樣,無權無勢也是挺好的。”
能在這深宮內院內生存下來,除了依靠帝君的寵愛,更多的都是數也數不清的心機,帝君轟然坍塌了,那些心機想來也是無用了。
清歌抿脣,握着袖中那塊令牌,心思一轉,卻說道:“看見姐姐幸福,是清歌何其榮幸的事情。只是住在乾清宮又如何,我禍害了前太子,如今帝君未去,就先進乾清宮,我在前朝,怕早就成了紅顏禍水。”
舒貴妃端起滾開的的藥罐子,仔細的向着通體雪白的玉碗裡倒着藥水,聽到清歌的話,好笑的看着清歌。
“呵呵……瞧着你的模樣,也是向來不懼怕別人講的。”舒貴妃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來什麼,連着手上的動作也是一頓,許久才皺眉道:“三兒,你要小心,太子叫你入住乾清宮,未必是件好事。這衆矢之的的事情,說好也好,說壞也就壞了。在這深宮裡活着,處處都要留着心。”
清歌點頭,轉身站起來就要走,只是長袖揮灑見,手上一輕,就感覺有什麼的東西落下來,“咚!”的一聲砸在低上。
一回頭,卻赫然是那金黃的令牌。清歌有些心虛,慌忙就看向舒貴妃。
顯然,舒貴妃也是看見了那掉在地上的令牌,臉色丕變,卻是清歌從沒有見過的凝重。
清歌見掩藏不住,淡然轉身,廣袖迤邐在地上,徐徐就撿起了地上的東西,伸手遞給了舒貴妃。
“這是昨日剛得來的。你瞧瞧。”
清歌輕描淡寫,半斂的眸子越發的低垂下去,不敢去看舒貴妃。
舒貴妃手一抖,手上的藥罐子就轟然落地,砸在腳邊,碎了一地的藥渣。空氣中,瞬間都是濃郁的藥味,清歌擡眼一看,舒貴妃沒有接下令牌,手卻是紅了大片。
“你受傷了!”清歌趁勢,就收了手上的東西,抓起舒貴妃的手,在脣邊仔細的呵着氣。
舒貴妃原本就生的白皙,十指更是珠圓玉潤,滑膩軟香,或者是因爲伺候重病的帝君,有些粗糙,但是也絲毫沒有見蒼老之態,那燙傷的地方,雖
然只是些微的紅,但是印在這白皙的手上,也是頗爲滲人。
清歌心疼起來,忽然就想起江南君閒來無事的時候,總是會給自己些亂七八糟的小瓶子,想來裡面必然是有些消毒用的,就趕緊低頭在腰包裡尋找起來。
舒貴妃雙目空洞,彷彿被抽走了靈魂,卻是定定的看着清歌:“把東西給我。”
清歌頓了頓,不理會舒貴妃,繼續自己沒有做完的事情。
舒貴妃卻是更加的竭斯底裡起來,伸手扯住了清歌的衣袖,一字一句道:“把東西給我!”
清歌怔然,許久才嘆息一聲,把袖中的令牌,重新給了舒貴妃。卻是無從得知,舒貴妃爲什麼一眼就看出了這令牌裡的奧秘。
舒貴妃近乎虔誠的捧着那令牌,眼淚就撲簌簌的砸在手上,清歌看着那通紅的小手上氤靨了一股子水汽,蔓延到那令牌上去。
舒貴妃微微顫抖的聲音,卻是擲地有聲:“這是……爹爹的畫戟……砸出來的……這令牌,卻是帝君的……”
舒貴妃纖纖素手,仔細摸索着那上面一個間隔着一個的凹槽,那凹槽幾乎穿透令牌,可見當時用武器之人,必然是處在生死之間,用了不小的力氣。
“或許,只是巧合,除了畫戟,還有其他的武器能砸出這樣的痕跡。”清歌皺眉,輕輕拍着舒貴妃的肩膀。
只是舒貴妃卻無比的堅定,不斷的搖頭,原本盈盈的笑臉,如今梨花帶雨,分外惹人憐惜:“三兒,這不是巧合,爹爹的畫戟,天下無雙。何況這令牌,我尋了許多年。我一直不願意相信……可是帝君……三兒……你從哪裡尋來的?”
“北堂一泓臨死之前,叫我去藏書閣。我廢了一番周折,纔到了那裡,才知道那裡有個瘋婆子,說是我孃親生前的丫鬟,拖了北堂一泓的福,得救在宮中,護在藏書閣,不過,她給了我這個令牌,就自盡死了。”
清歌把自己和蒼佑的矛盾,一帶而過。舒貴妃聽到清歌的話,卻是愣了神,別有深意的看了清歌一眼,許久才說道:“前太子爺對你的情份,當真是不淺。你初進宮時,我瞧着你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也就順勢瞞了你這些年,太子爺上天入地的尋你,只是可惜了……”
一提到北堂一泓,清歌眼裡有流光閃過,只是一瞬,隨着那纖長的睫毛一眨,就消失不見了。
舒貴妃哂笑了一聲,自言自語般說道:“瞧我這張嘴,不知道說的什麼混話!清歌,你快回去吧,你出來許久了,不要叫太子擔心你。”
清歌斂眉點頭,卻見舒貴妃並沒有看自己,好像一具行屍走肉一般,攥着那令牌就進宮了,甚至還轉身關上了慈寧宮的大門,對着清歌淡淡的一笑。
是從前的那個笑容,一笑傾城,顧盼流光。只是從前那些幸福快樂的日子,如今都是加諸在仇恨上面,怕是如何都不會好過吧。
清歌轉身跳上圍牆,身形一閃,就回了乾清宮。
乾清宮門前,坐着清歌再熟悉不過的兩個人,一大一小,一白一黑,只是安靜坐着,面前一個小小的藥箱。
“江南君什麼時候變得這般隨性,挑了別人的門口,也是能坐得下來了?”清歌從那兩人身後緩步而來,雲
勘最先回頭,看着清歌眼睛晶亮的好似天上的星星。
清歌鬱結的心情,總算是好些了。
江南君站起身來,仔細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卻是絲毫也不影響他玉樹臨風的俊俏模樣,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完好的清歌,站定在自己面前:“可不是隻有你的門前,能坐得下我這樣的大佛。”
清歌嗤笑,扯了雲勘進門:“也不害臊!”
今日原本是陰天,去慈寧宮的時候,還瞧不見太陽,只是回來的時候,卻見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穿破了雲層,看看照着原本陰森森的皇宮一片溫熱。
雲勘邊走就向着清歌手裡塞了一把糖果,清歌仔細掂量着笑道:“‘萬壽堂’的糖果都吃膩了,不若你下次繼續叫你弟弟給我做了糕點來吃?”
清歌對雲勘說話,眼光卻是漂向一邊走着的江南君,卻見江南君面色一變,有些不自然,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原來的笑意。雲勘卻也是有些驚恐的看着江南君。
清歌撇嘴,當真是無趣的兩個人。明明是兄弟,無非是一個生病了罷了,做什麼這麼扭捏?
“今日是緣何而來,乾清宮如今是在風口浪尖上,你們這是無辜招惹是非來了。”幾個人剛剛坐定,蓮香就上來給三人滿了茶,清歌略微思忖了下,就在雲勘的茶水裡,丟了一顆糖。
雲勘歡天喜地搖晃着茶杯,清歌才得以和江南君說話。
江南君見了雲勘歡喜的模樣,勾脣一笑,許久才嘆息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呆在這裡。想來當時留你在太子身邊,是錯的。我瞧着你的模樣並不開心,我準備回江南了,你可要跟我一起去江南雲家?”
清歌斂眉,站起身來,拖着長長的紅衣,湊到窗邊看着外面搖晃的陽光:“你是非走不可麼?”
江南君湊近,半開玩笑的在清歌耳邊笑道:“若是你留我,我會考慮考慮。”
清歌回首,愣愣的看了江南君那張溫文的俊臉,只是江南君似乎對這樣的注視習以爲常,一雙女子一般狹長鳳眼,也是一瞬不瞬的盯着清歌。
忽地,清歌“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我記得你剛到千羽城的時候,我還以爲你是個不守禮教的登徒子,誰料到最後危難時刻守在身邊的,卻總是你。這宮裡,不必千羽城,每日都上演着你死我活的戲碼,你要走,也是應該的。”
江南君挑眉,暗忖着清歌話裡的意思。
如今的清歌,不似千羽城中抑或是諾王府裡的那個清歌,那般的清冷淡雅,卻是平白在身上,多出些許冰涼的孤寂和無奈來,明明是個初入深宮的小丫頭,被供養在最繁華的宮殿裡,雖沒有雍容華貴的陣容,卻也有最特殊的待遇,卻分明像個廝守數年的深宮怨婦。
在清歌看來,這些華貴東西,不過是關着金絲雀的金籠子,美麗華貴,卻終究是座牢房。
走,是想走來着。只是心有掛牽,遙遙無期。
“你是來向我道別麼?”清歌回眸,背對陽光,頭上只有一株早晨剛開的白芍,並無珠釵,卻叫江南君晃了眼,心思一轉,出口的卻是:“改變主意了,你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走,我便什麼時候走。”
清歌啞然,卻扯脣笑了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