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請了江南君給北堂一泓把脈,彼時北堂一泓沉睡的時間越來越多,清歌不放心,卻也委實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江南君提着一個紅木的藥箱,頗費些周折才進得東宮。修長的手指只在北堂一泓的脈門上一搭,就盈盈一笑收回,笑道:“無妨,強健的很。只是憂思鬱結罷了。想開些自然就好了。”
北堂一泓謝過了江南君,側身就沉沉睡去。
清歌卻如何都不願意相信,尾隨着江南君走到後院,眼見着就要出去了,江南君依舊是氣定神閒的模樣,叫清歌好生的鬱悶。
“你且說,到底如何?”清歌斂眉,聲音輕緩,瑟瑟的帶着不滿。
江南君的反應,一如當時的舒貴妃,瞥了眼清歌道:“當是如何你早就該知道了,何苦來問我。我只告訴你,這個藥原本就是宮廷秘術,會叫人慢慢癡傻,但是並不奪人性命。藥根已種,就算你現在停了不吃,也只是發作早晚的事情,你不要多事,保自己平安就好,我們都在外面替你周旋,希望你和太子儘量脫離關係,你可不要作踐自己。”
江南君揚長而去,清歌轉身,卻見北堂一泓安然站在不遠處,白衣蕭索,端手捂着腹部。心裡一慌,笑着向前:“怎麼了?不是睡了?怎麼出來了?”
北堂一泓目光炯炯看着巧笑倩兮的清歌,微微合了閤眼,復爾睜開,一片清明,冷笑道:“舒三小姐,可是覺得我分外可憐?你當真覺得這東宮少了你不行?”
清歌抿脣不語,身上的溫和散去,變得清冷起來,許久嗆聲道:“你最好別指望把我氣出去,否則就當真是你自己在作踐自己了。你若是爭氣,就自強。不然,就自戕。”
清歌拂袖而去,紅衣那烈烈的紅卻都遮掩不住那身上的清冷,北堂一泓在身後劇烈的咳嗽起來,清歌腳步只稍做停留,就出了東宮。
因着太子的頹敗之勢,清歌的身份也變得敏感起來,清歌不想連累舒貴妃,出了東宮就向着蒼佑府裡去。
自然也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去,好在蒼佑在千羽城多年,有很好的自衛意識,那些隱在暗處的暗衛,見到清歌都像是見到主子一般恭敬。
清歌落定在月影閣,卻不知道回來做什麼,怏怏不樂。
許久,蒼佑從門外匆匆而來,神清氣爽的模樣,想必近來是頗爲得意。
蒼佑進門,就見清歌站定於窗前,一身紅衣迤邐,頭上堆雲砌烏,只鬆鬆的綰了一個髮髻垂於耳側,頗爲妖嬈。那髮髻深處一點碧綠,卻是那日在宮裡時候,親眼見着北堂一泓送給她的那一枝不倫不類的荷花簪。
蒼佑臉上的笑容隱去,走過去伸手就抽去清歌發間那固定髮絲的碧玉簪子,隨手一折,那碧玉簪子就在掌心勘勘碎成許多圓潤的小塊。
清歌髮絲披散下來,見到了蒼佑的動作,手指微動,卻依舊是什麼動作都沒有。
只是眼睜睜看着那滿眼的碧綠色,碎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攤在了蒼佑掌心裡,心裡在不住的嘆息。
當真是可惜了那一塊美玉。
“這簪子頗爲簡陋了,你去東宮,怎麼連品味也愈發差了起來。你若是喜歡這個質地,我改日送你一箱子也是有的。”
蒼佑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眼神微眯着,見清歌沒有動靜,伸手就要向着窗外丟了那一手的玉渣。
“等會。”清歌終是沒有忍住,伸手攔住了蒼佑的動作,卻見那玉渣不受控制的從蒼佑的手中滑落下去,叮叮噹噹掉了一地,滾到了清歌裙下,清歌鬆開手,腳下卻是不着痕跡的踏着了幾顆。
“你這是何苦,不過是一根簪子罷了。”清歌嘆息。
蒼佑撫摸着清歌披散的一頭長髮,心情似乎又好了些許,伸手攬了站在窗邊的清歌,埋首在清歌脖頸間,嘟噥道:“唔……近日來忙着配備軍餉的事情,不曾去找你,剛回來就聽說你來了。”
清歌只感覺脖子間癢的緊,掙扎着笑起來:“配備軍餉?可是要打仗了?”
蒼佑點頭,擡起頭來,無奈笑道:“不過是周邊的蠻夷之族,想要進關,如今已經攻下了天朝的幾個城池,帝君撥了二十萬大軍,準備前往奪城。”
“可有先鋒大將了?”清歌轉身,繞過蒼佑,去桌邊倒了杯水,兀自喝着。
蒼佑苦笑一聲,搖頭道:“滿朝武將,都是太子的人,雖如今明面上不再支持太子,但是畢竟不會無故招惹是非。帝君點了三將,但是都推脫不願意出征。原本這是我的好機會,但是帝君說我要管理後應糧草,不肯叫我掛這帥印。”
清歌思忖良久,才緩緩說道:“國土完整畢竟是大事,好在太子和帝君如今已然心生間隙,你不如就舉薦太子去……”
清歌話音未落,這是稍作停頓,就見蒼佑聞言擡頭,不可置信的看向清歌,原本愁雲密佈得臉上,轉瞬就陰沉起來。
清歌識相的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捧着個白玉杯子,悠悠的喝着茶。
許久,蒼佑才撇過身子,森冷道:“以後,莫要提這些事情。再稍待兩日,帝君必然知道孰輕孰重。”
清歌瞥了一眼蒼佑僵硬的背影,放下茶杯道:“是了。不過我的走了。”
說走就走了。蒼佑只覺得面前紅影一閃,清歌的髮絲甚至能感覺清晰地掠過手腕,再見,清歌已然是在院落裡,只借了院落裡一株桃樹的枝丫,身輕如燕,轉瞬就消失在了月影閣。
蒼佑斂眉,瞧着清歌消失的方向許久,才悠然離去。
清歌如何會不知道蒼佑對北堂一泓的怨念,就算他心胸寬廣,但是名利爭鬥這件事,給別人機會就是在給自己挖掘墳墓,清歌深諳其中道理,知道多說無益,所幸就什麼都不說了。
在街上轉來轉去,終究還是回了東宮。卻見北堂一泓站在院落裡,不知道在寫着什麼。未及清歌湊近,北堂一泓就笑道:“我以爲你不會回來了。”
清歌不語,走得更近些,才瞧見北堂一泓拿了一本空奏摺在寫,上書:“陳師表”,清
歌一愣神,按住了北堂一泓的手:“你如何知道要打仗的消息的?”
北堂一泓精神好的出奇,似乎恢復了慣常邪肆狷狂的模樣,嘴角微微一勾,好笑的看着清歌:“你怎麼會不知道,有學問的人,都是不出門就能知天下事?”
清歌皺眉,那表情卻好似吞了一隻蒼蠅,許久才反應過來:“你就不怕這根本就是個陷阱。他要的是你的命,如今你對他,只有這些價值了,他根本就是故意放出這個消息來得。”
北堂一泓拂開了清歌的手,自然知道清歌說的那個他到底是誰,思忖良久,脣邊忽然就綻放出一抹笑容來,若從前一般燦若星辰,只是清歌卻硬生生從那樣傾城的笑容裡,看見些仇恨的味道。暗暗惱恨自己找了江南君,原本是好心,如今弄巧成拙,叫北堂一泓知道了自己的處境。
只是北堂一泓根本就無法崛起,先不說有個狠心的爹,後面還有個虎視眈眈的蒼佑,這樣孤注一擲,橫豎不過是個死罷了。
北堂一泓眯眼看着清歌,許久才說:“故意又如何?橫豎他身邊是沒有可用之人了,這是我的機會,倘若此次我不能憑功而返,那便玉石俱焚好了。舒三小姐,我要自強,但是我也明白,這一失手,就是自戕。”
清歌扯過北堂一泓手上的筆,怒道:“你是瘋了,我辛苦保得你性命,叫你如此作踐的?你爲何不能只安然活着?”
北堂一泓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雙手,卻並不惱,只把那食指的指尖在口中咬破,順着那血,就開始繼續寫奏摺。
清歌愣住,拿着筆丟也不是,放也不是。卻眼見得瞧見北堂一泓落然於紙上的血書:“萬民水火,寢食難安。兒無他願,願以身保國。”
清歌愣住,忽地就想起在九華寺的時候,那人悠悠的說着自己的理想:“國強家壯,國泰民安。”
北堂一泓神情肅穆,脣角沾染了手指上的鮮血,不點而紅。朗眉星目,側面更是如刀工斧刻一般的堅毅有力。清歌似乎能看見他日北堂一泓君臨天下的繁榮景象,一國若是得君王若此,還能有什麼紛擾內亂?
清歌放下筆,嘆息轉身。
今日的天氣特別哈好,萬里無雲,夏日剛過了,秋高氣爽。清歌想着,如果,自己是先認識的北堂一泓而不是北堂一諾,是不是就會堅信這個人就是他日君臨天下的王者。思及此,請各不由開口問道:“你從前,是不是派過殺手刺殺過諾王?”
北堂一泓聞言擡頭,別有深意的看了清歌一眼,卻見清歌正在認真的打量着自己,隨即笑道:“是啊。不過,你若是還惦念着他,你還可以回到他身邊。此時他風頭正勁,比我這東宮奢華許多。斷不會叫你過此等清冷的日子。”
清歌有些失望,辛苦給北堂一泓找的理由,都盡數崩塌,轉身就準備離開,悠悠說道:“我向來就不在乎日子的好壞。就算是日擲萬金,不還是一樣的吃喝拉撒?”
北堂一泓手指一動,卻是斂了眉眼中的流光溢彩,淡淡的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