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佑和清歌在附近尋了一間客棧,好在城郊雖然荒僻,但是還有那麼星星點點的客棧,雖然叫價極貴,兩人也渾不在意,跟客棧的老闆尋了筆墨紙硯,就準備上樓去。
只是那客棧的老闆娘,狐疑曖昧的眼光,叫清歌委實彆扭了一陣子,臉一直紅到了耳後。
進屋,蒼佑脫了身上的外衫,卻見清歌滿面通紅的站在屋子一角,如何都不肯靠近,不禁笑道:“在乞靈山上,我只穿個褒褲的模樣你都是見過,如今怎麼還害羞來了?”
清歌轉臉,面對着窗外,悠悠道:“說正事吧。”
蒼佑點頭,拿了清歌給自己的盒子湊到燈前觀看,裡面靜靜躺着一串穎長的佛珠,和烏金的盒子一樣的顏色,只是表面光滑,燈光照耀間,佛珠表面流光溢彩,原本暗沉的珠子,瞬間就變得通透起來,細數一看,剛好九十九顆。
蒼佑在千羽城多年,天下寶物看盡,如何會不知道那傳說中的珈藍珠?
只是沒料到,那尋了天下都尋不到的東西,藏身在毫不起眼的九華寺,是清歌唾手可得的東西。蒼佑盯着那佛珠許久才沉吟道:“這是‘珈藍’?”
蒼佑狐疑的擡眼瞧了一眼清歌,卻見清歌正仔細研墨,手腕飛快的運轉,聽見了蒼佑說話也只是輕輕的點了下頭。
不過,後來似乎是想說點什麼,話鋒只在喉頭一轉,卻是硬生生的嚥了回去,低頭一下一下的研磨。
這墨並非上等的東西,研石轉了許久,才得了稀溜溜的一點,清歌顧不得其他,拿起毛筆蘸墨提筆,把自己看到的北堂一泓的奏摺背了大半,但是又稍作修改,蒼佑拈了佛珠,端手站在邊上看着,只見清歌運筆如飛,字跡雋秀精巧,撇捺見都風華有度,如她的容顏一般精美無雙。
至於寫出來的內容,也是叫蒼佑驚爲天人。科舉制度,選拔官員,聞所未聞。
“他日我是該把這字裝裱起來,懸於牀前,躺下的時候,見字如見人。”蒼佑從身後,環住清歌的腰身。這一次,清歌倒是沒有反抗,否則,蒼佑真是不知道自己面對清歌這一連串的變化,當如何自處。
許久,清歌收筆,眼角餘光瞥了眼身後的蒼佑,卻見蒼佑沒有看字,卻是專心致志的打量着自己。清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狐疑道:“我臉上可是染了墨?”
蒼佑搖頭,轉過清歌的身子,沉迷道:“卻比墨染的更美。”
清歌斂眉,伸手抵住了蒼佑壓下來的胸膛。悠悠道:“這是太子的提議,我只臨摹了個大概出來,當然也不是全然可行,畢竟還是有很多弊端沒有考慮到,你只要稍加修改即可。”
蒼佑鬆開禁錮清歌的手,鳳眼微眯,不欲和清歌討論奏摺的事情,聲音裡也帶着些許的無奈:“你在恨我把你送到北堂一泓身邊?”
清歌轉身不理會蒼佑,僵硬的肩膀卻是透着些許森冷,燭光照耀下的烏髮,都不似從前一般溫熱。蒼佑許久才意識到,那個只會聽自己話,繞着自己旋轉的清歌已然是不在了。
清歌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生活,那甚至是蒼佑不能控制的,只能遠遠看着,看着清歌漸行漸遠。
這樣握不住抓不到的感覺,叫蒼佑無比的挫敗憤怒,又見清歌如何都不肯回答自己的問話,眼神幽深,頓時就波濤洶涌。
蒼佑伸手抓住桌上清歌適才寫好的紙張,扯過清歌質問道:“爲何不直接拿了奏摺,爲何只是模仿個一半的給了我?可是你被北堂一泓的感情感動,你是淪陷在那溫柔鄉里了?清歌,你告訴我,你的心,到底是隨着那明月上,還是已經照向了溝渠?”
清歌被晃盪的一陣暈眩,擡手拂開了蒼佑的手臂,向後退了一步吼道:“你夠了!”清歌看着蒼佑滿面狐疑,卻是被那眼中的憤恨扎到了心上,眼裡一酸,就有什麼東西要涌出來。
清歌搖晃着擡頭,許久才淡淡的說道:“我沒有。”
旋即身形一閃,就從那大開的窗戶間躍身而下,波豔流轉間,人卻是安然落地,稍作停留,就連頭都沒有回,就向着九華寺的方向踏步而去。
蒼佑獨自在房中,腦海中都是清歌臨走時那一眼絕望。看着清歌遠去的背影,一如既往地帶着孤涼,從前那個只要看見自己就會渾身溫暖的小丫頭,忽然間就長大了,成了自己不能忽視的存在。
小心張開手中幾乎被扯破的紙張,慢慢地攤開在桌子上,蒼佑眉頭深鎖,卻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最後低咒一聲,也從那窗戶跳了下去,身形一閃,卻是和清歌相反的方向。
蒼佑的背後,清歌從一棵大樹上跳下來,眼下發紅,看着蒼佑的背影頹然倚在了樹幹上,許久,才轉身離去。
清歌到後來也不明白,當日蒼佑既然沒有追來,自己還對他抱着什麼樣的念想,以至於赴湯蹈火,生死不顧都不肯罷休。
若是能早些明瞭,是不是也就不用生死不由人,活的勞累不休。
北堂一泓坐在九華寺的房頂上,青衫隱在黑夜裡看不真切,只是那白玉般完美的臉龐,卻是清晰無比。
腳下的院子,滿園的迎春花,即便是夜裡,也是開得轟轟烈烈,絲毫沒有倦怠的意思。這花,卻是和清歌並不像,清歌清冷,綿遠悠長,當似那寒雪怒放的紅梅一般,有幽幽的香氣,清冷的花香入骨,成就今日的冰肌玉骨,不肯消減。
“你這嬌貴的身子,若是在這禮着了涼,我回去可是沒法交差。”清歌的聲音從身後悠揚傳來,一如既往的淡然,卻是叫北堂一泓心中一安。
原本平靜的臉上,盪漾起一抹慣常的笑容:“我四處尋你不見,住持大師說你幫他送些東西到別出去,我在屋裡悶得慌,就出來透氣。無妨。”
清歌笑。坐定在北堂一泓身邊:“這迎春花可美?”
北堂一泓餘光瞥見清歌眼角的紅潤,卻不是羞澀,而是帶着疲累,眼神一閃:“美則美矣,但終究是開在春日裡的花,太過尋常熱烈。”
清歌跳到院子裡去,置身那一片金黃中,風中還留下了清歌一聲嬉笑:“生命,本就該熱烈似火一般的。”
清晰竄進北堂一泓的耳朵。清歌在花間穿梭,來來往往,紅衣披散在金黃色的花枝上,迤邐異常,好似自身也化作那花間一朵,不過,是最鶴立雞羣的那一朵罷了。
清
歌和北堂一泓咋九華寺留宿一宿,雖只是在院中淡淡說着話到了天明,卻成就了蒼佑心中的千千結。
回宮後不久,帝君得了北堂一諾供奉上來的珈藍珠,舒貴妃的身體日益康健,帝君分外的高興,更加器重北堂一諾。一日,清歌在雲舒宮和舒貴妃說話,帝君過來用餐,客氣間說起了北堂一諾,清歌晃了神,回神間就聽見帝君說北堂一諾和清歌甚爲相配,更是屬意要把清歌許給北堂一諾爲妻。
清歌淡然拒絕,在舒貴妃的遮掩下,躲到了東宮,理由不言而喻,只有清歌和蒼佑心知肚明。
清歌照舊是每日窩在東宮內,閒來無事把茶道酒道研究個通透,只是不喜歡出門,來了人除了舒家兩姐妹,其他人也不願意見,整日在疏影閣裡,自娛自樂。
疏影閣是太子北堂一泓專門收拾出來給清歌住的,雖比不上月影閣有情調些,但是院內都是半人合抱的老樹,或松柏或榕樹,夾道成蔭,陽光稀少,只在西暖閣的窗口處,取光甚好,所以叫疏影閣。
北堂一泓向着清歌的疏影閣跑的勤快,每日絮絮叨叨的話到深夜,時常都是提了一壺好酒,在清歌處自斟自飲。神情頹喪,清歌自然知道,是因爲最近諾王風頭正勁,太子爺幾乎失寵,處處不得意的緣故。
清歌如何不知道太子對自己的心意,舒貴妃和翰林院裴珏家的夫人來時,都說清歌是屬意於太子爺,只是如今太子失勢,問是否要幫襯一把。
舒二小姐自不必提,裴珏是太子交好,就算不幫襯一把,也不至於落進下石,但是舒貴妃身上的勢力清歌自然是清楚地,只要她插手,太子的頹敗之勢就必然有逆轉。
何況北堂一泓自身報復遠大,只是和帝君陳舊的思想不相符罷了。
清歌都是默默搖頭,說好與不好,自有天命。
蒼佑自上次不歡而散之後,卻沒有來找清歌,清歌心裡難免是有些失落,不過想着,反正不來也好,來了,自己面對如今頹敗的太子,自然也是什麼都給不了了。
一日,北堂一泓興沖沖而來,一反平日裡不得志的模樣,進門喚清歌道:“舒三小姐,明日就是官員進京入職的日子了,這屆的官員選拔,是由我主持的,到時候,就能叫父王看看,這屆選拔出來的人才,是不是真的出類拔萃。”
清歌桌几邊上燒着滾熱的茶水,給北堂一泓泡了一壺子玉觀音,放在了桌几對面。
“你是在下面,做了手腳的?”清歌狐疑道。
北堂一泓坐定,眉眼都笑開:“是了,我怕我父王不肯同意我的意見,在下面小小推行了一下我的考試製度,收益頗豐。”
清歌頓了泡茶的手,笑道:“堅持自己的理想,你本是人中龍鳳,帝君必然是能看見你的才華的。”
“你當真是這麼覺得?”北堂一泓眼神一閃,別有深意的看着面前一臉淡然的清歌。清歌沒有擡頭,卻能感覺到那道獵獵的火熱目光,只是捧着聞香杯,思量許久,才重重點頭。
北堂一泓笑開,一口茶飲盡,睇了一眼清歌的發頂,卻見清歌臉上紅雲密佈,心情登時又好了許多,連帶着眉眼間,都是滿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