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拖着疲憊的一身豔紅,落在蒼佑面前。彼時蒼佑在諾王府的花園中坐定,面前一盞清茶。
“你怎麼來了?”蒼佑和昔日一樣溫潤如玉,皺眉瞧着清歌一身單薄,起身就要脫了自己的外衫給清歌披上。
清歌不着痕跡的避開了,那黝黑的眼眸一轉,只是悠悠問道:“你爲何不接我回來?”
蒼佑拿着外袍的手一頓,卻也只是一頓,就似再無感覺,堅持爲清歌披上衣服,伸手整理前襟:“身上傷還沒好,這樣出來,怕是又要風寒。”
“你爲何不接我回來?”清歌纖長的手指,覆上蒼佑大掌,掌心汗漉漉的,透着些許冰涼。原本堅定地字句,居然因爲蒼佑的躲閃,帶着些微顫抖。
蒼佑鬆了手,卻不肯正眼看清歌。
清歌大病初醒,身形單薄,此時更是風扶弱柳,顫巍巍的抖得厲害。感覺手中的溫度漸漸的抽離,許久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
“原是我壞了你的大事。原本你殺太子,神不知鬼不覺,太子一黨認爲是帝君忌諱謠言,要了太子的命。而帝君,也只是會覺得是太子黨內心虛,自相殘殺。就算追查到你頭上,你也不過是替帝君除去心頭之患,只是,中途出現了一個我。”
清歌抱着手臂,覺得周身冰冷,出口的話卻似無數把利劍,生生的釘在了自己的心坎上。
清歌一雙鳳眼,瀲灩流轉,字字句句沉吟,好似成了控訴,眸中隱約可見血絲交錯,仔細看去,竟然是滿眼通紅。許久,蒼佑嘆息一聲,手一伸擁清歌入懷:“清歌,你是千羽城的西方護法西鷺,你不應該是這樣。”
蒼佑眼眸裡都是沉痛,一雙大掌扣的清歌死緊。只是雖是緊緊抱住,卻陡然隔了千山萬水,虛幻如置身雲中霧裡。
“西鷺……”清歌低喃,睜大的雙眼盯着蒼佑身後的天空,兩行清淚緩緩而下。
今天天氣出奇的好,天空藍的好像洗過的衣衫,只是心裡如何的乾淨,都擋不住那流雲一般的裂痕。
蒼佑眉頭深鎖,眼睛卻是沉痛起來:“清歌……對不起……”
清歌直起身子。剎那美人含淚,烏髮蟬鬢,紅顏似紙,只有幾縷髮絲凌亂散落在未乾的眼角。只是那梨花帶雨的臉上忽然就綻開一朵笑顏,若山花一般燦爛,而那微眯的墨黑的雙眼,卻似斷崖一般,任由山花燦爛,卻如何都開不進去。
蒼佑自認無比熟悉清歌的一切,包括她每一個細緻的表情,看見清歌笑靨如花,眼神卻成了看不見的深潭,生生把自己的倒影吞噬。
無法釋懷,伸手扣住清歌的肩膀,湖水般深邃的眸子,猛然盪出些許波浪來,漸次就變成了風雨欲來的怒氣,蒼佑用力搖晃單薄如紙的清歌,甚至忘記了清歌背後,還有一條險些致命的傷痕,只是兀自低吼道:“不許你離開我!不準!”
清歌背後火辣辣的疼,溫熱的血蔓延開來,猶如千萬只螞蟻在身上爬,臉上笑得卻是愈加的燦爛:“我的北鷹大人,我怎麼會離開你呢。”
除了愛情,我還欠了你七年的恩情,
這七年,卻已然是是清歌最快樂的時光了。
清歌閉上眼睛,聲音輕緩,隱了一半的話進喉頭,終是沒有說出口。
嘴角笑意未退,心卻好似碎成了千千萬萬片鏡子,每一面都能倒影出一個蒼佑來,就算是拼湊起來,那心上的人,已然不是唯一。
九華寺歸來之後,清歌一直堅信蒼佑就是自己的緣分,死死守着。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西鷺,就算是如何的冷清如冰雪,也是有一顆溫熱的心,端端的暖着心中的那個人,而那個人,就是蒼佑。
“你身上的傷口裂了,疼了怎麼也不說?”蒼佑懊惱的摸索到了清歌身後的黏膩,攤手一看,手上竟然是鮮紅一片,鮮血的顏色,合着那紅衣似火,卻叫清歌一張小臉,雪一樣的慘白。
清歌說不出話來,密密匝匝的汗珠,爬上了光潔的額頭,溼了鬢髮,手只放在心口處,不知道是心痛,還是傷口更痛。
“來人!來人!給本王請江南君來!”蒼佑見狀氣急敗壞,避開清歌身後的傷口,手臂只在清歌脖頸處一橫,就抱了清歌滿懷,擡腳就準備向內室走去。
清歌扯着蒼佑的袖子,如七年之間,輕輕一晃,乞求道:“蒼佑,帶我去月影閣,好嗎?”
蒼佑眼光一閃,腳步旋即就變了方向,抿脣低聲道:“好。”
話音甫落,就見門口有下人匆匆而來,蒼佑淡淡吩咐道:“請了江南君去月影閣。”未等下人作答,蒼佑腳尖一點,就上了房頂。清歌鬆了手,只感覺身子一輕,耳邊有春風習習而動。
雖是春風,但是大致因爲蒼佑輕功出色的關係,那風硬是撕扯的清歌散落下來的頭髮,生生的疼。
月影閣一年四季,門戶大開,蒼佑沒有驚動任何人,就進了月影閣內,尋到了那張熟悉的大牀,叫清歌伏在牀上,伸手理了牀上花團錦簇的被子,幫清歌蓋了下身。
手上卻是分好沒有留情,拽着清歌紅衣的紋理,“嘶——”的一聲,就扯掉了清歌背上大半的衣衫。
清歌身上,只穿了褒衣褒褲,上面罩着一件大紅長衫,這一撕扯間,連帶着裡面包裹好的棉布都散落了大半,疼的清歌身體微微的拱起,咬牙平靜了好一會,才慢慢放鬆下來。
清歌被牽扯到了傷口,後背沾了許多血跡,卻是掩不住那美好肌膚,勘勘躍然於蒼佑眼前,叫蒼佑頃刻間就只能愣在原地,連手上的碎布,一時都忘記了丟掉。
許久不見蒼佑吱聲,清歌笑道:“是不是很醜?”
蒼佑坐定,拿了帕子,小心幫清歌處理傷口周邊的血跡,東鷂雖不善於用刀,但是內力渾厚,這一刀下去,雖沒有傷到要害,但是畢竟傷了皮膚下的肌理血管。
清歌清瘦,背後的琵琶骨分外的明顯,這傷口,從右肩琵琶骨下,蔓延到腰際,偶然可見森森白骨。
說漂亮,當真是不可能的。
“疼不疼?”蒼佑轉了個話題,舉着帕子,探究的看着清歌的後背,字裡行間卻都是心疼。
清歌搖頭輕笑。北鷹和西鷺,一直是千羽城的中
幹力量,執行大小任務不計其數。
在千羽城的七年裡,清歌身上的大小傷不知道有多少,漸漸地,蒼佑知道了清歌一打起架來,總是十分的賣命,也漸漸學會了些許簡易救命的手法。
兩人歸於沉靜。清歌卻總是覺得自己和蒼佑之間,似乎隔了許多的屏障,如何都不能再真切的看着彼此。
過了許久,月影閣外面響起了腳步聲,踢踢踏踏,頗爲煩亂,只是到了清歌臥室的門口,就勘勘收住,只是來回徘徊,如何都不肯進來。
清歌睜開雙眼,眸中已然是有了些許困頓。只是不耐的看向門口,若是沒有記錯,月影閣是有個規定,不許閒人叨擾的。
蒼佑沉聲吆喝:“來了就說話!神神秘秘的做什麼?”
“王爺,江南君求見。”門外傳來的隻字片語裡,帶着些許猶豫。倒是叫清歌起了興趣,眼神清明些,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閃,顫動出些許波紋來,微微睜開眼,卻沒有說話。
江南君剛剛還是在東宮,這麼快就回來了,想來是尋了自己來了。只是江南君的字典裡,想來都沒有通報這個詞,就算身上沒有半分武功,也是仗着雲勘的一身好手,來去無蹤。
通常是你眼神一閃,那人已經是整理好着裝,悠然而來。今日倒是頗爲懂禮教,來月影閣,也知道要通報了。
蒼佑自然也是覺察到了微妙的差異,放下手中的帕子,就要去開門,口中唸唸有詞:“這人,今日倒是蹊蹺。”
門打開,清歌透過蒼佑衣袍間的縫隙,卻只能看見來人黑色的長衫和雲靴,那人和蒼佑耳語一陣,蒼佑點了下頭,那人就轉身走了。
“怎麼?是有什麼重要的人來?”清歌闔上眼睛,精緻的下巴擱在繡花枕上,枕上是盛世牡丹,開得正好,密密匝匝的繡線,摩挲着很是舒適。
清歌不必看蒼佑的臉,也是知道耳語之後,必然是有事。此刻蒼佑也必然是眉頭深鎖,眉心一個厚重的川字,沒見一次,就多一次的難受,所幸也就不看了。
“清歌……”蒼佑坐在清歌身邊,定定看着那背後的傷口,眼神幽深,好似深不見底的湖泊。
清歌身上,從來都不會留下什麼傷痕,恢復能力出奇的好,這不,只是稍微躺了一會,就止住了血,傷口周邊漸漸的乾涸,乍看去竟然像要結痂了。
蒼佑只是喚了清歌的名字,就沒有了下文,許久,清歌才認命的擡頭,瞥了一眼蒼佑,嘆息道:“是太子爺來了吧?”
“你啊,就是太聰明。”蒼佑嘆息。
清歌聞言,兀自強撐着坐起來。雖衣衫襤褸,卻依舊是傾城之色。清歌已然是習慣了這般面對蒼佑,分毫沒有羞赧之色,扯了扯廣袖,淡淡道:“你希望我做你手上的一把刀,還是希望我做你身前的盾?”
清歌聲音溫婉,字字叮咚,如玄冰敲擊在蒼佑心上,冰涼一片,但是那眼神裡的堅定希望,卻又叫人生生的燃起火焰,不由開口道:“清歌,你知道,你一直是我心上的刀……”
清歌斂眉,淡淡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