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紅衣微轉,漸漸的遠離了市集的喧囂,轉了身子就準備去裴府找二姐夫。
卻沒想到,北堂一泓緊跟在身後,不遠不近,清歌在裴府不遠處停下腳步,折過身子斜睨了一眼摺扇輕擺的北堂一泓:“你爲何跟着我?”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緣何知道我是在跟着你?”北堂一泓長身玉立,離清歌不過兩步遠的距離,眯眼打量着清歌,脣邊笑意不減。
清歌抿脣不語,不過總算是肯擡眼看了面前的北堂一泓。
北堂一泓也藉着機會,悠悠打量着清歌。之間她半闔的鳳眼睜開,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氤出一段陰影,叫那巴掌大的小臉,輪廓更加的分明起來,當真是傾國傾城色。
撇開那身華麗的衣裳不談,清歌的眼眸實在是美得叫北堂一泓也要倒吸一口冷氣。
墨染的瞳孔裡,倒映了北堂一泓一身白衣勝雪,分明是流光溢彩,好看的緊,只是分外的清冷,硬生生叫那眸中的人結成了被固定住的提線木偶,在眼中一轉,便斂去了。
清歌懶得和北堂一泓爭論,向前多走幾步,紅衣一揮,人已然消失於高牆下面。北堂一泓看着身邊的青瓦紅磚的牆壁發怔,許久,忽地就笑出聲來。
此處是翰林院裴珏府邸,既然來了,也不如就進去坐坐。
清歌甫在院中站定,就聽聞後院有琴聲悠揚,婉轉動聽,好似山泉叮咚。琴聲裡,偶爾夾雜着些許笑鬧的聲響,纖細若黃鸝啼春,仔細一聽,就知道是裴夫人舒悅的聲音。
清歌循着那琴聲一路分花拂柳而去,才發現在裴府後院的池塘邊上,有一處涼亭,亭中碧紗重疊,隱約能見亭中有一男一女,男子端坐於琴邊,手臂間或擡起,間或放下,必然是在彈琴,那端正儒雅的背影,一眼看去便是翰林院裴珏無疑。
而那亭中的女子,長袖善舞,身姿翩然,裊繞若蓮上仙,旋轉間裙腳高高蕩起,蓮足長衫,若隱若現,可不就是舒悅?
清歌站在湖對岸,卻將亭中的美好景象看得真切,春日裡的湖水,清汪汪的,不見冬日裡的死寂,湖裡養了許多的錦鯉,如今都浮上了水面,悠然聽着斷斷續續的琴聲。
清歌向着湖中一躍,一雙素白的繡鞋,在那微微漣漪的水面上輕輕一點,水上只是微微蕩起一個小小的圈,清歌卻是廣袖飛揚,身子輕盈的就落在了涼亭盡頭的小道上。
人未至,聲音就先到了:“姐姐姐夫好興致,春日裡彈琴縱舞,倒真是映着這春色美好的景色了,呵呵……”
清歌半掩着面容,裙襬微動,就向着那亭中走去。
琴聲戛然而止,舒悅的水袖歸於平靜,對清歌這樣的出場方式,似乎並不稀奇。舒悅迎上來,臉上還有運動之後帶着的姣好紅暈,當着裴珏的面,話語裡卻是不客氣:“瞧你,到這裡來,還跟做賊似的,忽然就來了,也不着人通報一聲。”
裴珏起身,背手而立,附和着舒悅:“也是,找人通報一聲,也叫我們有些準備。”
清歌不理會兩人的默契,任由舒悅扯着進了亭子。亭中擺設簡單,一琴一案
幾,幾個軟墊鋪就在琴邊。
清歌不客氣的坐在了案幾前,伸手端了桌子上的新茶就着杯口就喝了一口:“姐夫才智過人,必然知道妹妹不請而來是有事相求,這麼坐坐就走了,哪裡需要什麼準備?”
清歌一雙狹長的鳳眼斜睨,瞧着一臉笑意的裴珏,似乎意料中的樣子,並沒有對自己這不合禮教的做法,並沒有什麼驚訝的反應。想來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這些小打小鬧的,根本就不足以入眼。
舒悅看了看清歌又看了看裴珏,笑道:“你來了不說,這茶水涼了,如今都沒有人換,你們先說着話,我去給你們尋些吃的喝的來。”舒悅寵溺的又看向撐着臉頰席地而坐的清歌,悠悠補上一句:“難得你來,可不準走,定要在我這裡待上幾日。”
說罷,也不等清歌有什麼反應,就飄然而去。
裴珏目送舒悅走遠,纔在清歌面前坐定,隔着案几,給清歌上了一杯冷茶:“說說,是要向我要什麼來了?”
裴珏雖然只見了清歌兩面,還承了清歌的人情,但也知道清歌是利索之人,跟清歌賣了關子百般推脫也是無用。
何況如今裴府承舒貴妃恩澤,長運不衰,對這個小妹,自然是有了一份舒家人的感情。
清歌扯了脣微微一笑,拿了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着案几的桌面,沉吟許久才道:“姐夫應該是知道太子爺的童謠權殺事件吧?”
裴珏喝茶的動作一頓,擡眼瞄了一眼清歌,目光炯炯,帶着些許清冷的笑意,分明就是肯定裴珏是個知情者的。
吹了一口杯中的茶葉,裴珏才皺眉道:“好端端的,問這個做甚?你不會是想借這個機會打壓太子,好叫諾王出頭?”
清歌搖頭,知道裴珏雖然是自己明面上的二姐夫,但是畢竟是和太子交好多年,真正陷害太子的事情,他是做不出來的。
何況清歌原本也是沒有這個打算。
“姐夫放心,清歌自然不會做這等蠢事。不過,只是想請姐夫幫個忙,在太子面前引薦下舒家三小姐舒荷,幫他破案。”
清歌字字鏗鏘,說的堅定無比。倒叫裴珏摸不着頭腦:“清歌,這不是小事情,何況你是諾王的人,太子……”
“姐夫。”清歌出言打斷了裴珏的後話,飲盡了杯中的茶水,思忖良久,話到嘴邊,卻忽然轉彎,勉強出來一句:“我又並非諾王不嫁。”
清歌一語連貫幾關,裴珏聰明絕頂,自然是知道這短短几個字之間的意思。笑道:“不愧爲舒家人。既然你有心幫太子,我且告訴你,原本這童謠,只是小事情,只是有人從中作梗,挑撥帝君和太子爺之間的關係。太子爺生性固執,一時想不開,不願意回宮罷了。”
清歌起身,挪到那七絃琴之後,伸出修長的手指,悠悠的撥動琴絃。唔……琴絃緊湊,出音清脆,是把好琴。
“姐夫的意思,就是帝君和太子之間,微有嫌隙罷了。”清歌白皙的手指,在暗紅色的琴上來回穿梭,琴上不似裴珏那麼清脆文雅,卻是帶着些許征戰的味道,或許是在生死邊緣行走的太多了,清歌自己竟然
也是毫無感覺。
裴珏聽見這琴聲,卻是眸光一閃,看着清歌道:“也可以這麼說。太子志向高遠,他日一定是個好帝君。何況這次童謠事件,牽扯衆多,太子經常被刺殺,生命垂危。”話留了一半,未及出口,只是定定看着清歌。
清歌戲謔看着裴珏笑道:“如何不說了?”
裴珏笑道:“三妹聰慧,如何會不知道姐夫的意思?聽三妹的琴聲,鏗鏘有力,頗有巾幗不讓鬚眉之勢,太子身邊,若是能得你相助,相信這案子,不日就能破解。”
清歌聞言手指一頓,指尖停留在琴絃上,卻許久都沒有動作,氣氛變得有些微的尷尬。
清歌的眼角餘光剛好瞥見舒悅端着點心,向着湖邊走來,透過白紗,隱約可見來的不是一個人。轉而向裴珏笑道:“姐夫,不如,讓清歌來給你唱首曲子吧。”
清歌笑容清麗迷人,卻總是避不開那與生俱來的清冷,但是這難得的展顏一笑,卻叫裴珏着了急:“你不想知道那童謠的內容?”
清歌不理會裴珏的焦急,只是搖頭,手指復爾開始撫琴,琴聲轉而似哀哀而泣,感傷動天。只是那歌聲悠揚,也斷斷續續從那微微張開的朱脣裡,悠悠而出:“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鏗!”歌聲未畢,琴絃卻是應聲而斷,清歌低眉看着琴上一根細細的弦蜷縮在手邊,搖頭嘆息:“真是可惜,一把好琴,叫清歌浪費了。”
“啪啪啪!”亭外傳來一陣鼓掌的聲音,上沉浸在歌聲中不解其意的裴珏擡頭看去,卻是一臉笑意的太子北堂一泓,舒悅沒有來,北堂一泓白衣勝雪,立於涼亭出口處,紙扇敲擊在手掌上的聲音,當真像極了鼓掌。
北堂一泓見清歌殷紅的指甲,捻了那一股子斷了的琴絃,滿臉的惋惜,別有深意的笑道:“舒三小姐色藝俱佳,當真是舉世無雙。不過,這詩作的極好,配上舒三小姐的歌聲,稱得上是一曲清歌撼皇城,百韻而無雙啊。”
清歌一愣神,擡眼看了北堂一泓,卻是在這個人身上,莫名的看到了另外一個身影。
這話似乎是分外的耳熟,七年前,那人攙着自己的手說要回家,玩笑般的說:“清歌一曲,百韻無雙,我以後就喚你‘清歌’吧。”
於是清歌就成了清歌,伴於身側,成就西鷺美名。
那日一個水滴玉墜上身,配上一句“我需要你”,清歌搖身一變,又成了舒荷。
清歌迷茫,甚至忘了身在何處,哂笑道:“小女子哪裡有這等才智,只是偶然聽見人念起,又不會別的詩詞,且借來用一用罷了。”
裴珏見太子似乎很是賞識清歌,也深覺機不可失,忙站起身來,行到太子爺身邊笑道:“這是內室小妹舒家三小姐舒荷,既然太子爺都知道了,裴珏就不多介紹了。不過我這小妹聰慧絕頂,武藝高強,或許能助太子一臂之力。”
北堂一泓挑眉看向清歌,清歌卻是連頭都懶得擡一下,這叫北堂一泓半斂的長眸裡,染上了些許興味。
淡淡笑道:“好。有勞舒三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