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宮宴擺在御花園的凌雲殿,凌雲殿坐落在御花園正中央,一座很寬敞的兩層小樓,站在樓上,就能俯瞰整個御花園的風景。
如今正值初春,花園裡好些個奇異的花,開的正好,正合清歌心意,舒貴妃挽着清歌站在二樓的欄杆邊上,欄杆邊一株垂死海棠開得開得正好,枝丫伸展到了清歌手邊,清歌順手就摘了一朵,簪在了頭上。
舒貴妃見了,也是好興致,叫丫鬟捧了今年的海棠花茶給清歌品嚐,舒貴妃親手從丫鬟手裡遞了杯子過來,和清歌笑道:“一會,我帶你見個人,是我孃家的妹妹,年紀和我相仿,但我想你們必是很投緣。”
清歌漫不經心的點頭,沒有留意到舒貴妃和自己的稱謂都變了,沒有了所謂的本宮,只是淡淡一個我字。
清歌眼光瞄向樓下花園裡,獨自品茶的蒼佑身上,蒼佑周圍人很多,可是就算是再多的人,蒼佑也是孤寂一人,沒有人願意和一個看守國庫的小倌攀上關係,即使那個人,是個王爺。
“哎呀!”清歌感覺右手一燙,下意識的就後退兩步,左手向前推去,回神纔想起這裡是宮裡,對面站着的是身份尊貴的娘娘。勘勘的收了左手的攻勢,站定。咬脣看向自己右手,大半的衣袖,已經濡溼,溼漉漉的向下滴着水。
那舒貴妃拿了手絹跟過來,要幫清歌擦拭手臂上的水漬,卻被清歌本能的拒絕,作爲一個殺手,清歌委實不太喜歡和一個不甚熟悉的人靠的太近。
誰知那舒貴妃不折不撓,非要清歌擼了袖子給她看是不是燙傷了,清歌見原本坐在石桌一邊的蒼佑已然是不知所蹤,心下着急,也顧不得其他,擼起了袖子向舒貴妃證明自己真的沒有燙傷。
潔白得藕臂暴露在空氣裡,小臂上雖然有些紅,但是並無大礙,舒貴妃的眼光,卻只停留在清歌臂彎上的紅痣一點,看起來似乎欣喜異常。
“清歌姑娘沒事就好,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還真是沒法交代。不如,我帶你去換身衣裳?我和你都喜紅色,何況你比我清瘦,換我的衣服總是可以的。”
清歌后退一步,謝過了舒貴妃。淡淡笑道:“清歌習了兩年武,身體還好,不至於因爲溼了衣服染上風寒。舒貴妃且寬心吧。”
“姐姐,這麼急找妹妹過來有何事?”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來,乍聽去,竟然和清歌的聲音差不多。清歌擡眼看去,卻見一個身穿正裝的女子向着自己和舒貴妃走來,眉眼帶笑,面容五官確實是和舒貴妃無二致。
舒貴妃迎了那女子過來,拉扯到清歌身邊,向清歌介紹道:“清歌,這是我孃家妹妹,喚名舒悅,如今是翰林院大學士裴鈺的正房妻子。”
清歌微微向那女子打了個福:“見過裴夫人。”
舒悅只顧着睜大了眼睛,要把清歌看個通透,又生怕清歌消失似的,抖着手,想要觸碰清歌,清歌下意識就一躲,卻忽聞舒悅低低的哽咽聲音,象在吞嚥苦楚,嘟噥有聲:“三兒
,三兒,你是三兒對不對?你怎麼會叫我裴夫人,我是你二姐姐啊。”
清歌擡眼看去,莫名看向舒悅,卻見舒悅大眼裡一片汪洋,美人含淚,梨花帶雨,總是叫人憐惜。清歌摸索了腰間袖中,發現手帕不知何時丟了,便攏了袖子去給舒悅擦眼淚。
舒悅一把拽住清歌的手,抱在懷裡,哭道:“你當真不記得了?小時候,我們總在一處玩,你的模樣我卻是化成灰也是認得,我是你二姐姐啊,你定是三兒沒錯的。”
清歌的手指,觸到舒悅身上絲滑的布料,剛好在鎖骨處,清歌摸到一塊小小的凸起,大致的形狀,就跟自己和舒貴妃身上帶的吊墜差不多。
清歌怔然,方纔說這玉是早年就開始帶的,不過是爲了拉近和舒貴妃的關係,如今這是怎麼回事?
清歌回身看向花園,蒼佑依舊是沒有回來,自己就是連一個眼神,都捕捉不住。
舒貴妃拿下了脖子上的玉墜,放在清歌面前笑道:“你瞧着墜子,是爹爹當年出征,從戰場浴血帶回來的,我們三人一人一個。背面刻着名字,你瞧瞧……”
清歌沒有接舒貴妃的墜子,倒是自己拿了自己的墜子,反過一看,“荷?”
舒悅上前一步,抽噎道:“我是悅字,姐姐的是雲字,你叫舒荷,自然是荷字。當年家裡出事,你不知所蹤,我和姐姐尋了你七年啊。你的模樣,早就刻在我腦子裡了。哦,對了。你內臂還有一顆紅痣,是不是?”
舒貴妃笑道:“我已經確認過了,是有的,你確實就是我們的三妹。不過,可能受了些刺激,忘了我們罷了。好在爹爹當年給我們的墜子,如今卻成了唯一的信物了。”說着說着,舒貴妃的臉色就開始晴轉雨,似一朵雍容牡丹,淋了場大雨,勘勘在風裡飄遙。
“這麼多年,真是難爲你了。我要去稟告帝君,把你接進宮來住。”舒家姐妹信誓旦旦。
清歌怔然,眼神斂了斂卻沒有說話,心裡五味翻沉,不知作何語。
舒家兩姐妹分外的歡喜,抓着清歌的手不肯放,噓寒問暖,恨不能把清歌過去的七年都扒出來問個究竟。清歌小心應付,可是心裡卻是悽悽的冰冷。
合宮宴開始後,凌雲殿瞬間就歌舞昇平,絲竹亂耳。舒貴妃自然有舒貴妃的去處,清歌見了蒼佑的身影,坐在宮宴末席,最不起眼的一個位置,饒是這樣,還是掩不住蒼佑一身的光輝,不由走到蒼佑身邊坐定,仔細瞧着蒼佑。
今日出來的急,朝服都還沒有換,藏青色的袍子,胸口盤踞着頭尾相接的黃金大蟒,玉冠束髮,眼神勘勘定在面前的舞女半裸的腰身上。
“蒼佑。今日這墜子,可是你一早就準備好的?”
清歌就着金盃飲酒,低語呢喃,話音卻剛剛好撞進蒼佑的耳朵。
蒼佑身體一震,搖頭笑道:“玲瓏玉,配三小姐。不是喜上加喜?”
“既如此,那就隨了王爺的心意,喜上加喜吧
。”清歌微醉,推了手裡的杯盞,搖晃着站起來,狹長的鳳目微眯着,卻見宮宴上的人,大多衣冠華麗,眼光都定在了前面和帝君交頭私語的舒貴妃身上,即使這邊杯盞交響的聲音劇烈,也是無人注意。
舒貴妃人逢喜事精神爽,那潔白的臉龐分外的嬌媚,分明是沉浸於愛河中的美好女子,宮廷閨怨,都和那妖嬈的身子,不沾邊。
“清歌,我需要你。”蒼佑身子未動,甚至眼光都沒擡,忽而就拉住了清歌的手指,如削蔥根,修長細滑。指腹因爲常年握着武器的緣故,微微起了繭子。
只是輕緩一句,清歌,我需要你。卻就叫清歌心如刀絞,酸澀難當。
大廳中,舞女長袖善舞,半空中水袖交替,酒香肉香花香,飄了滿閣,這般美景,美煞旁人。
“我忽而想起,四年前,宮裡有位娘娘託了千羽城一個案子,你說完成任務的是個女子,而後那娘娘賞了一件紅衣,上繡鳳穿牡丹。”清歌抿脣,話頭擱下,看着身邊的蒼佑,拿着杯盞的手,都開始搖晃起來,不禁搖頭笑道:“清歌的性命是你給的,可是這世上,只有一個清歌。”
話畢,清歌掙脫了蒼佑的手,拖着長長的裙襬,穿過那些歌舞昇平的場面,走到最前面。忽地就雙膝點地,跪在了舒貴妃面前。
清歌努力的睜開眼睛,一滴豆大的淚珠,卻如何都關不住,砸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還能聽見輕微的破碎的聲響。
“姐姐。清歌不甚酒力,這就要告退了。”
舒貴妃慌張站起來,走下臺去扶了清歌站起,一雙潔白如玉的手,就撫上了清歌淚汪汪的雙眼:“我正要找你過來,怎麼就成了這般光景。可是受了什麼委屈?”
“清歌……”清歌囁嚅了一會,卻依舊是含淚低頭不語,模樣嬌俏可憐。
“定是那幫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你放心,姐姐定不會叫你受了半分委屈回去。”舒貴妃恨恨道。轉而回頭,對着臺上不怒自威,氣場勘定的帝君,卻是笑靨如花:“帝君,這就是妾身跟您說的清歌,您瞧瞧,可是跟舒雲很像?”
帝君仔細打量面前的清歌,梨花帶雨的嬌態宛若自己第一次在舒府見到的舒雲,紅衣翩然,風流無雙。眉間有紅蓮半朵,清新脫俗。又念及舒貴妃提起自己閨房小字,心中一軟,連連嘆道:“像,不過自比不得寡人的舒雲妖嬈動人。寡人今日得子,愛妃得三妹,真是喜上加喜。寡人一定要好好爲愛妃慶賀這姐妹團圓之喜。”
“帝君,你又調笑妾身。慶賀自然不必,妾身這三妹,怕生的很。帝君就念在,她自小就和我們分別,自然有許多姐妹的體己話要說,就準了她進宮小住兩天如何?”舒貴妃媚眼如絲,扯了清歌坐在自己身側,向帝君遞上一杯酒。
“準!不過愛妃,可莫忘了要補償寡人這幾日苦守空房之苦。”帝君豪爽,卻是輕聲附在舒貴妃耳邊說。
舒貴妃臉上,登時通紅一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