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城叫蒼佑一語成箴,幾乎被夷爲平地,斷壁殘桓,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一片焦土。
只是這諾大的城中,硬是沒有一個活人,當然,也包括清歌。
蒼佑站在遙遙欲傾的城樓之上,手上黑乎乎的都是灰燼的顏色,只是揉在掌心的那一抹豔紅,卻是如何遮掩對比,卻都仔細的北掖在手中。
蒼佑身後,已然站了三個人,垂手而立,肅穆無言。
城下有士兵匆匆而來,只是那慌忙的腳步後面,是一片虛無,原本點燃在蒼佑眼中的火焰,登時熄滅了。
“諾王爺,城南也沒有。不過,城南的守城將軍府,府院諾大,勉強在炮火中保存完整,只是屬下仔細搜尋,裡面都是蒙格人的屍體,並沒有活口。”
那士兵拱手彙報,然後也跟着其他三個人一起,端然站在蒼佑身後,不再吱聲。
哪裡都沒有……
小小的宜城,分爲東西南北四處,動用上萬的士兵去搜尋,卻是連個活人的蹤跡都沒有。蒼佑死死抓住手裡的衣衫碎片,上面還有半朵紅蓮,和衣衫溶爲一色,分明是清歌身上的紅衣一角。
這是蒼佑攻進城門的時候,在城門夾縫裡拿下來的,想必是清歌走的時候,被城門夾住,不得法撕扯下來的。
這是清歌衣衫前面靠裙角的布料。清歌的紅衣,大多隻是熱情似火,但是鮮少有裝飾,如今穿上的這件,是蒼佑行軍前,帝君賞給蒼佑的一匹紅布,蒼佑特意趕製成紅衣,帶在馬車裡。
上次遇見清歌頭上插着的碧玉簪子,上面一朵醜陋的蓮花,但是清歌卻是歡喜的帶着。蒼佑以爲清歌喜歡紅蓮,還叫人連夜繡制了紅蓮在裙角,只有一朵。
如今,紅蓮還在,清歌不見了。
蒼佑總算是知道,那城門必然是清歌關上的,大街上,也不乏那些平頭百姓的屍體,她爲自己背水一戰,但是自己卻把她弄丟了。
蒼佑感覺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千羽城,屠鎮威將軍府之後,也是這樣惶惶不可終日,天上地下的尋找,只是那時候還有奇蹟,清歌迴歸。
只是這宜城,已經無半分可以藏身的地方,尋着那紅衣,把城內躺在地上身穿紅衣的死屍都翻了個遍,清歌不見了。
“接着找,把宜城給本王翻過來找,也要給本王找到,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蒼佑字字鏗鏘,擲地有聲,威嚴盡顯,不容置疑。
身後四人領命而去,蒼佑深吸一口氣,騰身跳下城樓,向城南的將軍府行去。
城南的將軍府,建築奇特,在炮火中勉強得意完整存在,只損壞了些許院牆,那是唯一能藏身的地方了。
清歌嗜睡,睡着的時候,卻是雷打不動,蒼佑心存僥倖,希望清歌能自己醒來。
只是站定在將軍府門口,原本巍峨的牌匾耷拉在門頭,上面都是破洞,已然看不清原來的字寫的是什麼了?
蒼佑隻身進去,卻發現將軍府右手側,是個花園,花徑幽深,綿延進那大片的竹林裡面,之時受了炮火的侵襲,樹倒花散,看不真切裡面的情景。
吸引蒼佑的,並不是那些散落的景象,而是掛在竹林上的一方紅布。
蒼佑心中一動,腳下一點,騰身於半空,伸手
就扯了那掛在竹子上的紅布,展開一看,卻是另外半朵紅蓮,線頭雖然已經被扯斷了,但是和蒼佑身上的另外一塊紅布一合,剛好是一朵完整妖豔的紅蓮。
只是這次的紅布,不是撕扯開來的,接口整齊,必然是刀劍劃開的。
蒼佑皺眉,轉身就向着竹林深處行去,竹子東倒西歪,難免會碰到擋路的,蒼佑掌風一掃,那橫在路中央的竹子,登時就碎成了好幾斷,切口整整齊齊,竟然像是刀砍一般。
蒼佑得一飛快的在竹林中穿行,很快就走到了竹林盡頭,仔細一看,竹林後面,也無甚特別,不過是假山流水,旁邊卻不再是竹子,而是鬱鬱蔥蔥一大片的樹林。
這裡沒有打鬥過的痕跡,也沒有死屍,寧靜致遠,在將軍府偏隅一角,頗像是人間仙境。蒼佑哪裡有心思管那些良辰美景,凌厲的雙眼掃視四周,
“清歌?清歌!在不在?”
蒼佑低頭穿過最後一支竹子,揚聲呼喚。
聲音輕緩中卻帶着穩穩當當的擔憂,再夾雜着些許焦躁不安,竟然生生的就變了腔調。好像是流水忽然就從溪水的叮叮咚咚,匯入了萬丈寬的大河。
蒼佑緊走兩步,忽覺身後有人,未及回身,就聽見那人捂嘴悶笑的聲音,心裡一鬆,好似所有的擔憂都有了宣泄的出口,回身不及細看,就緊緊攬住那人的腰身,死死抱住:“就知道你一定沒事,叫我好找!”
“唔……你先放開,你勒疼我了。”清歌聲音微微沙啞,在蒼佑懷裡掙扎着,眼神卻是晶亮的,雖然半闔着,卻好似能照亮整個將軍府。
“不放!你存心躲着我叫我擔心!疼也是你該得!”蒼佑鏗鏘拒絕,到是有幾分孩子耍賴的模樣。失而復得的感覺,叫蒼佑心酸的腰掉下眼淚來。
蒼佑無從承認,自己喜歡清歌,即使深知清歌日後最恨的人會是自己,即使知道是自己親手送了她在懸崖邊上,不不不,準確的說,是深愛。
清歌閉上眼睛,扯脣笑了出來,髒兮兮的小臉上,說不出的苦澀笑容。
忘記了是有多久,沒有見到這樣的蒼佑,如果可以,清歌情願此生都留在千羽城,就算周身都是殺戮,也在所不惜。
清歌更加知道,這個擁抱過後,這樣的蒼佑又會離開,轉瞬間就變成一個精於算計的陰謀家,還會把自己,退的遠遠的。
蒼佑摸索着清歌的後背,伸手探過去,才發現清歌身後的衣衫,殘破不堪,都是刀劍的劃痕還有破洞,一陣慌亂,伸手推開清歌,迅速的轉過清歌的身體。
蒼佑的力道大的出奇,扯動了清歌身上的傷口,清歌卻之時死死咬着脣,卻愣是一聲不吭的忍了下來。
“是不是很醜?”清歌淡笑,想起許久之前,自己似乎也是這麼清晰的問過蒼佑。
如今身後這絲絲縷縷的傷痕,沒有了江南君的靈丹妙藥,必然是要留疤痕的了。
蒼佑攬住清歌,溫熱的身子貼近清歌的後背,喃喃道:“不醜。這是最美的痕跡。”
清歌背後都是交錯的傷痕,無一處完好,獻血沁透了被劃成絲絲縷縷的紅衣,異常淒厲。
這不是蒼佑第一次見到紅衣沾血的模樣,只是這一次,卻是生生的抽疼了。
那些傷痕,交錯在一起,比之上一次清歌爲了救北堂一泓受的傷,要嚴重上許多,想必隻身奮戰在人堆裡的時候,無力抵抗身後的蒙格人。
清歌扯脣勉強笑出了聲:“那你覺得,我疼着也是活該的?”
蒼佑斂眉,不看清歌,埋在清歌脖頸後的頭微微搖了搖。竹林後面,傳來喧譁聲音,清歌擡眼看去,是有一對士兵尋到了這裡,見到清歌和蒼佑,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
清歌一斂眉,那些人紛紛揚揚跪了一地:“參見諾王爺,城內搜遍了,沒有活口,那些百姓,也消失了!”
蒼佑挑眉,卻見清歌笑靨如花:“安心,諾王爺已經命我把百姓帶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們只管着去處蒙格人就好了。”
“諾王料事如神,乃是天朝福氣。能跟隨諾王業這樣心繫天下的,也是我等的福氣!”
將士們聲音齊整,好似刀工斧刻一般,蒼佑沉吟,只是看着清歌的側臉不言不語。
天朝軍隊攻下宜城,勢如破竹,相繼攻破蒙格人佔領的其他三個城池。諾王捷報頻傳。心懷天下,菩薩心腸,聲名遠播,一時間擁護之聲四起。
朝堂之上,蒼佑的內線傳來捷報,帝君讚賞諾王功績,親口允諾要冊立諾王爲太子。
諾王歡喜,清歌也只是淡笑而過。
總算是所有的努力,都沒有白費。
清歌隨軍,蒼佑卻鮮少再讓清歌上戰場,只交代在後方好好休養。清歌身上的傷口恢復的快,得閒時候,總算能好好的欣賞下北方的豪氣風光。
發現,這最北之地,也不比江南的風景差。登高之時,風就會以撕裂之勢,熱烈和你擁抱,不過是可惜了此時並非數九寒天,不能見那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場景。
所謂心懷天下,大致也就是如此吧。
只是美好的時候,清歌的腦海裡,總是不斷的想起北堂一泓。清歌不知道自己對北堂一泓到底是壞了什麼樣的心思,喜歡或者是憐憫,如今北堂一泓被廢,身中奇毒,生死未卜。
那日臨走之時,那淡淡一吻,如今那冰涼的觸感,還猶在脣上。清歌想着,那可能是自己對北堂一泓最後的念想了。
身後有人,淡淡湊近清歌,依舊是身爲到,手就先撫上了披散在身後的長髮。
“在這裡吹風,當心身子。”
清歌回身,見蒼佑笑意盈盈,連帶着那沉靜的眼眸裡,都星光璀璨,相必是朝堂上來了消息,帝君大加讚賞。
“可是帝君又給了你新消息?”清歌無奈笑道。
蒼佑目光炯炯,搖了搖頭,許久才笑道:“那倒不是。誇讚聽多了,總是覺得虛僞。今天朝堂上傳來個不好的消息。”
清歌挑眉,右眼卻是一跳,一股子不詳的預感瞬間就由心而生,紮了根似的蔓延滋長,回過身不想再問。
蒼佑看着那遼闊的北國風光,長笑一聲:“哈哈……北堂一泓聯合餘部,發動叛亂,如今已經控制了整個宮廷。帝君不過是,指望我班師回朝,擊退叛軍救駕罷了!”
清歌皺眉,半闔的眼睛一閃,手指間也是一抖……
北堂一泓叛亂……
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就算是奪得那天下又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