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禹狄瞥了她一眼,皺眉道:“什麼祁莊?這裡是皖溪。”
說罷,他雙臂抱在胸前,不悅道:“這裡是謝三姑娘在信上提及的地方,怎麼連名字都不清楚?”
謝燕娘一窒,她只記得這裡以後的名字,卻不清楚原本叫什麼的。
這裡被十五王爺買下後,在附近建起了一座莊子掩人耳目,便是祁莊。
若非曾來過幾次,謝燕娘怕是認不出這裡了。
處處黃沙,地面乾燥龜裂,一看就知道是許久未曾耕種過的荒地。
果不其然,遠處就見康雲章帶着兩人遠遠走來,上前對阮景昕稟報道:“大人,這裡是下等田地,莊稼都種不活。附近只有一個村莊,卻是人丁凋零,僅僅數十人。”
身後跟着的兩人頭髮花白,衣衫襤褸,面色蠟黃,身材瘦削,顯得舊衣十分寬大。衣裳上的補丁層層疊疊,足見這裡人過得十分不好。
這附近能走的都走了,只餘下一些年紀大的,捨不得離開這個地方。
他們從來沒見過大官,微微顫顫便跪倒在地。
康雲章介紹道:“這是村長和他的父親,在這裡住了幾十年。”
謝燕娘遠遠望去,黃沙飛舞中,只有幾座破舊的土屋,上面坑坑窪窪的,也不知道被填補了幾次。
“這裡一直種不出東西,府衙也不管?”阮景昕揹着手,這裡是京中附近,按理說是由京中府尹管轄的。
老人搖搖頭,嘆了口氣道:“大人有所不知,前些年雖說土地不好,水塘卻能養些魚兒,山上也有野味,有把力氣的年輕人打獵,皮子都能賣個好價錢,日子還能過得下去。”
另一個稍微年輕些的接話道:“可惜近十年來,水塘變得渾濁,魚兒死了一大片。山上的獵物也越來越少,年輕人過不下去,都離鄉別井到其他地方賣力氣過活了,只餘下一些老人撿着點野菜樹根湊合着。”
京中如此繁華昌盛,卻沒想到就在百里之外,竟然有這般艱難苦楚的地方。
有了比較,謝燕娘越發覺得這個村子的人十分淒涼。
兩位老者被龐禹狄和康雲章扶了起來說話,謝燕娘這才發現兩人額頭髮黑,隱隱帶着幾分死氣。
顯然他們留在這裡,分明是等死了。
謝燕娘能看得出來,阮景昕又如何看不出?
他看向兩人,因爲貧困和飢餓,他們臉上的溝溝壑壑比實際年齡還要深。
歲月和苦難在他們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而這些人也認命了,只等着在這個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走到最後一刻。
“若是我要買下村子所有的土地,你們必須離開這裡,也願意嗎?”
村長聽着康雲章暗示過,這位貴人要買下這裡的土地。起初只想着是哪個大官手裡的閒錢多,想着買些土地罷了。
如今有眼睛的都能看到這個村子的徒弟荒蕪一片,什麼都不能種下,還買來做什麼?
他雖然窮,卻也不做捂着良心的事,低聲答道:“大人看上這裡,是草民的福氣。只是這裡將近十年什麼都種不出來,買下來也是荒着,實在是用處不大。”
龐禹狄聽了,也嚷嚷道:“這裡全是風沙,附近別說樹林,簡直寸草不生,造個莊子,外頭也是光禿禿,實在不美。”
他說着,睨了眼謝燕娘。
這女子說的事,還不知道真假,老大卻是信了?
在龐禹狄看來,還是謹慎些爲好。
雖說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是這小姑娘大門不出小門不邁,真的能“預見”到這裡?
別說其他人,龐禹狄至今都半信半疑。
村長沉默了下來,他的爹爹卻是急了。難得有人願意出錢買這裡的土地,就算價錢低廉,好歹也是些銀錢,讓他們能活下去。
他們年紀大也就算了,總要爲子孫謀劃一下。
想到在碼頭搬搬擡擡惹得滿身病痛,至今還尚未娶妻的孫兒,老漢忍不住紅了眼圈:“這裡價錢低,一百兩能方圓十里都買下來。雖說種不出東西,但是造其他工坊還是可以的。”
這裡離京中不遠,馬車過去也就半個多時辰。
工坊設在這裡,荒無人煙,不怕驚擾了旁人,更不怕泄密,確實是個守住坊間秘密的好地方。
龐禹狄聽着倒是心動了,若是老大造了一個莊子,把那些懶蛋都拽過來,不失是個拉練的好去處。
一百兩不少,卻也不多。
對平民百姓來說,二三兩銀子足可以讓一家人過小半年了。
阮景昕微微頷首,康雲章便拿出了銀票,也準備好了契約。
兩人二話不說就按下了手印,千恩萬謝地回去收拾東西,準備搬走了。
阮景昕緩步走在荒地上,沙塵夾雜着碎石,土地極爲荒蕪。踩在上面,龜裂更加厲害。
龐禹狄皺眉看了看這片土地,倒是康雲章若有所思:“大人,屬下曾見過這樣的土地,也是寸草不生,就在畔山之南。”
說罷,龐禹狄嘀咕道:“畔山?那不是先帝的……”
他一愣,重新審視着這片土地,忽然覺得寸草不生的地方也可愛起來。
那是先帝的金庫,慶國的金礦。
若果地底下真的蘊含礦藏,確實很有可能讓附近荒蕪一片。
“謝姑娘以爲呢?”阮景昕回過頭,忽然問了她一句。
信箋上只寫明此處底下有寶藏,謝燕娘並沒有明說。
此時此刻,她只能硬着頭皮道:“回大人,民女以爲……這裡值得買下來。”
“值得嗎?”阮景昕低聲呢喃,風起,烏髮輕揚,衣袂紛飛。
康雲章手裡拿着地契,其實這件事早就決定好了。
一百兩買下一個似是而非的寶藏,對阮景昕來說其實不痛不癢。
若是真的,謝燕娘送來的這份心意足夠厚重。
阮景昕眸色漸沉,真真假假,一查便知。
他對着康雲章微微頷首,後者很快退了出去。
“既然事了,我們很該繼續沿路賞花纔是。”
這纔是阮景昕將謝燕娘帶出來的真正理由,做戲也得做全套不是?
謝燕娘還以爲買下這塊地,阮景昕便會打發自己離開,她還琢磨着要去哪裡打發時間。
如今正好,她也不想那麼快會回謝府去。
謝蕊彤不在,謝初柔的心情恐怕好不到哪裡去,謝夫人也可能借機揉搓自己……
謝燕孃的心情不錯,這塊地已經被阮景昕買下了,以後再跟十五王爺無關。
當初正是龍志宇陰差陽錯買下這塊地,造莊子的時候無意中挖掘到土地底下的金礦。
要成就大業,少不得銀錢。
這座金礦,對他來說簡直是如虎添翼。
如今落在攝政王的手裡,龍志宇又用什麼來成就他的大業?
能夠給十五王爺添堵,是謝燕娘樂於看見的。
她笑着上了馬車,摟住白狼,雙手揉着它的毛髮,弄得亂糟糟的。
白狼卻是感覺到謝燕孃的好心情,一顆腦袋拱到了她的懷裡扭來扭去。
一時間,一人一狼鬧成一團。
謝燕娘被白狼蹭着脖子,笑着推了推它:“癢,太癢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笑得髮髻上簪子都歪了。
只是懷裡的白狼忽然一頓,警惕地擡起頭來,猛地撲過來將謝燕娘壓在身下。
謝燕娘驚得不輕,白狼匍匐在她的身上,爪子壓在自己的肩頭,低着腦袋,尖銳森然的兩排牙齒就在跟前,說不嚇人是假的。
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聽見耳邊“轟隆”一聲,馬車頂居然被人生生劈開了!
木屑跌落下來,謝燕娘伸手擋住雙眼,整個人都懵了。
“姓黎的,納命來!”
一道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在不遠處,謝燕娘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等她爬起來一看,手裡拿着一把大刀的高大男人不是孟銘祺又是誰?
白狼跳下馬車,仰起頭髮出一聲狼嘯,前頭的一隻爪子刨着土,渾身繃緊,對孟銘祺滿懷敵意。
阮景昕單手扶起謝燕娘,慢悠悠地下了馬車。
龐禹狄兩手握着雙刀,冷冷看着孟銘祺:“我還不知道一向光明磊落的戎族人竟然也學會了偷襲?”
“對你們這些害死族人的儈子手,何須再光明磊落!”接話的是孟銘祺身後一個年輕的男子,面白無鬚,身上一襲蔚藍的長袍,手裡沒有執刀,卻拿着一把鐵扇。頭戴玉冠,腳上一雙牛皮短靴,看着不倫不類的。
謝燕娘猜測着這年輕男人的身份,似乎是孟銘祺的軍師?
孟銘祺握緊大刀,遙遙指着阮景昕:“別以爲逃過一次,還能再逃一回!我的大刀,遲早要拿你的血來祭奠死去的族人!”
龐禹狄冷哼一聲:“有本事就直接過來,唧唧歪歪跟個娘們一樣有什麼意思?”
他又瞪向孟銘祺身後的年輕男人,冷笑道:“還有隻會躲在別人後面的縮頭烏龜,求爺一聲,或許爺會給你一個全屍!”
這位白虎將軍說話夠毒的,一下子就讓年輕男人面皮發黑,一雙眼瞪圓,恨不得撲過來撕爛龐禹狄的一張嘴。
只是年輕男人的面色不過轉眼間又恢復如常,那變臉的功夫叫謝燕娘歎爲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