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火葬場。
還站在火葬場斜長的階梯下,白念柔就覺得後背上沁着一層冷汗,那是種陰森森、冷颼颼的詭異感覺,直叫她頭皮發麻。她不明白爲什麼火葬場要修成寺廟的模樣,前門這段石砌階梯讓她想到了閻王殿,雖然她在下面的時候沒機會進去瞧瞧,但在她的想象中閻王殿就應該是這副模樣,越往上走內心越不安和惶恐。
她朝左側望了一眼,那是個空曠的停車場,雖然現在才早上七點多一點,但已經稀疏地停了幾輛小轎車,她輕易就找到了那輛熟悉的綠色POLO,右邊的後車鏡上掛了一個紅色的中國結,那是她迷上這種小玩意兒後親手編的,一共有三個,另外兩個分別掛在了她和左晨書的手機上。
是的,這是她和左晨書在一起後一起攢錢買下的小汽車,是他們的第一個奢侈品,她還記得當時兩人雀躍的模樣。爲了爭奪誰可以最先駕駛它的權利,她還濫用了女生“梨花帶雨”的小伎倆,一把鼻涕一把淚逼得左晨書把主駕駛位讓給了她。想到這裡,白念柔不禁抿嘴微笑,淡淡地幸福沁在心間,臉上陰霾的表情也緩解了不少。
她定定地看着那輛保養得還不錯的POLO,雖然有些年頭了,但兩人都捨不得換,這輛汽車更像是他們倆的小孩,倍受寵愛和呵護。
“砰!”
身後傳來一聲巨響,白念柔猛得一驚,轉過腦袋看着緊挨着停車場的一個焚燒爐,這是一個露天的焚燒爐,就建在停車場外圍邊,沒有任何遮掩的裝飾,直接用紅磚砌成一個四四方方的模樣,一個圍着圍裙,帶着袖套的中年女子不停地朝裡面扔着花圈、紙錢等物件,隨後,一股股嗆人的黑煙徐徐朝上,張牙舞爪地四處蔓延,這些東西是隨着參加火花儀式的人們一起搭過來的,它們先前是擺放在靈堂裡,現在則在這裡統一燒燬。
這是黃果市的一種習俗,撤下靈堂後,花圈什麼的,都會在屍體火化的同時一起燒給死者。
深吸一口氣,白念柔拉了拉帽沿兒,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緊身長裙,脖子上掛了一串珍珠項鍊,除此之外,身上再沒別的飾物。爲了不被旁人認出來,她戴了一頂寬沿兒禮帽,帽子拉得很低,從帽沿兒垂下的黑色蕾絲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
望了一眼長長的石砌階梯,她提着裙腳緩緩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還早的緣故,四周靜悄悄的,甚至連工作人員也沒看見一個,獨自一人朝上走去,白念柔心裡直發毛。按照宮暖紗昨晚告訴她的方向,她順着走廊迂迴穿梭,繞過前面的小花園,她朝建築深處走去。這種無聲中帶着一抹蕭索的嚴肅氣息讓白念柔心情沉重,不覺中放慢了腳步。漸漸的,周圍似乎能隱約聽到低聲的嗚咽聲,偶爾會傳來窸窣的說話聲,語調裡無一例外的都帶着壓抑的悲涼情緒。
皺起眉頭,她朝路邊靠去,遠離着周圍的一切,似乎是在逃避着什麼。
繞到花園後面的平臺,她看着前面朝左右兩邊一字排開的小房間,選準了方向後,再次踏上幾級臺階朝左邊走去。才走了幾步,就看見最裡面的屋前整齊地站了三排人,大概有將近二十人左右,衆人皆是垂着雙肩,半埋着腦袋。屋前站了一名女子,距離太遠,看不清她的模樣,只
能從她胸前反射着陽光的工作牌分辨出她是這裡的工作人員。
站在最末那排的是策劃公司的幾個工作人員,從公司最初的默默無聞到現在的小有成就,這些人一直陪在她身邊,這是白念柔最欣慰的地方,他們更像是她的朋友,有着共同的理想和目標,併爲之努力奮鬥的朋友。中間那排站着宮暖紗和其他幾個死黨,她們都是她最好的朋友,有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有的是一切哭過笑過的閨密。
目光望向第一排,白念柔只覺得心臟的地方揪心地疼,雖然只能看到大致的輪廓,但她知道,他有一雙明媚的眼睛,他喜歡側着腦袋凝視她,嘴角掛着如木棉花一般淡淡的微笑;他喜歡把她抱在懷裡,專心地看着手裡的書,任由她睡着後在他胸口留下一灘黏糊糊的唾液;他還喜歡在她還在做夢的時候,端着可口的早餐,把餐盤放在她鼻下引、誘着她,卻告訴她只有他喂她,她纔可以吃。
想要抓住的回憶太多,它們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在她腦海裡回放着,越到後面心臟越痛。
努力呼吸着,白念柔只覺得自己的胸口憋得難受,那種窒息的感覺讓她指尖發麻,微微顫抖。她捂着胸口,靜靜注視着左晨書,他似乎憔悴了許多……
站在最前面的工作人員依舊低聲說着什麼,衆人開始抽泣,隱約的啜泣聲像一把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劃過着她的身體,她微微側身,看着正朝小房間走去的衆人,這是最後的遺體見面儀式,她躊躇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前進,她還沒有心理準備以一個“外人”的身份去見躺在棺材裡的自己。
還在猶豫中,衆人就擦着眼淚走了出來,朝最後的火化室走去,她的目光一直掛在左晨書的身上,眼角瞄到正偷偷向自己招手的宮暖紗,思忖了幾秒,她抿着嘴慢慢朝前走去,卻不知爲何悲涼的心裡多了一絲害怕……
她才朝前邁了幾步,右肩就傳來一巨大的撞擊力,跟着眼前一黑,身子晃動了幾下之後,她被撞下了階梯,還好,階梯不長,只有五、六級,暈頭轉向站穩之後,她惡狠狠地看着身邊的男子,“躍森?你跑來做什麼?”
說完,她也不等躍森回答,轉過腦袋在人羣裡尋找着左晨書的身影,急着追上去。
才轉過身,她就不滿地皺起了眉頭,陰森森地看着正使勁拽着自己手臂的躍森,“拿開你的髒手,我警告你被壞了我的事!”
“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的後果?”躍森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但手勁兒卻很大,在他的禁錮下白念柔無法再繼續前進。
白念柔愣了愣,看到左晨書的身影后,她只想再偷偷看看他,靠近他和他說說話,並沒有去思考其他的問題,她也沒打算告訴他她就是安語蕊,是不敢,也是害怕。躍森是誤會了她的意圖,可在聽到他的那番質問後,她反問着自己,她真的就放棄了要去和左晨書相認的念頭嗎?
應該沒有吧,她現在只是無措,或者說,她還在尋找合適的機會。
彆扭地動了幾下身子,發現無法掙脫躍森的束縛後,白念柔終於明白這次他是玩真的,冷哼一聲,她反而不急了,慢悠悠地轉身,雙手抱在胸前陰森森地看着他。
躍森嚥了咽
口水,卻不敢輕易鬆手,看着白念柔,囁嚅地說道,“我是你的守護神,上來就是守護你的,絕對不會允許你亂來。”
“對哦,我還把這個忘記了。”白念柔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她這樣的表情讓躍森害怕,縮了縮腦袋,不敢看她的眼睛,可拽着她的手卻絲毫沒有鬆懈。
“既然你是我的守護神,那正好,把我弄回去吧,趁着現在我還沒被火化。”白念柔的語氣裡有命令的味道。
“那個……”躍森諂媚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只是負責守護你,在你身邊幫助你解決一些生活上的難題,讓你適應這個身體和這個身體的生活,我……沒有法術。”
“那你還上來做什麼?”白念柔不滿地看着他,先前對他還抱了一絲希望,現在連個泡泡也沒留下,齜牙瞪着他,白念柔現在有了殺人的欲、望,“我現在生活上的難題就是想着要怎麼回去,你開始動手幫我吧。”
她知道這個要求現在的躍森做不到,卻還是一副“喏,這個問題你現在就解決吧”的眼神睨着他。
“那個……我做不到。”躍森對白念柔抱歉地笑了笑。
“所以說,你就是個下崗神仙,在地府裡混不下去了,就跑到我這裡來騙吃騙喝,我就替地府養着一個癡呆領路人,你們地府要精減職員是你們的事,憑什麼我得替你們分擔,這是什麼道理,啊!!什麼道理!”
白念柔火了,擡高了音量,拿出在促銷會上血拼的架勢,雙手叉腰,虎視耽耽地看着躍森,完全忘記了現在自己是明星的身份。兩人的爭論引來了周圍不滿的目光,帶着譴責意味盯着他們倆。
感覺到周圍的寒氣,白念柔尷尬地清咳了兩聲,朝一旁挪了兩步,躲在了梅花樹下,這是個嚴肅的環境,實在不應該像潑婦罵街一樣說話。
“我不管你怎麼說,反正你不能告訴左晨書你還活着,你那麼做會打破世間的平衡,攪亂彼此的生活,別說我沒警告你,要是你做了不該做的事,會發生怎樣的後果,你可想清楚。”
躍森一反常態,突然變得強勢起。他的這一轉變落在白念柔眼裡,當場愣住了。
她知道自己現在是在胡攪蠻纏,可她心裡的憤怒需要發泄,她的願望並不奢侈,她只想偷偷看他一眼,再和他說說話,只是……這樣而已。
卻不想她的舉動被躍森誤會了,於是帶着心裡的憤怒,她把所以的怨恨全發泄在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你真的還愛他,就應該有信心讓他重新愛上現在的你,以‘白念柔’的身份讓他愛上你,如果你們真的是命中註定的一對,不管你是什麼模樣,以什麼身份出現,你們都能在一起。”躍森的聲音突然低沉了下來,語氣裡透着一抹淡淡的惆悵。
見白念柔沒有回答,他繼續說道,“屬於安語蕊的一切已經結束了,完完全全的結束了,你和過去的一切都畫上了句號,不管它是否完整,也不管它還有什麼遺憾,結束了就是結束了。”
沉默了幾秒,白念柔偷偷看了一眼左晨書的背影,倔強地抿着嘴慢慢轉身朝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