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柔微微擡起腦袋,審視的目光從帽沿兒下透了出來,打量着眼前的建築。
這是一棟老式單元樓,坐落在市東某個小型社區的最裡處,除了從樓道口裡透出的昏暗光亮外,整個小區再沒有別的照明設施,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走在裡面有種陰森森的感覺,總覺得黑暗的某處冷不丁地會冒出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這個小區連同周邊的幾個小區都是以前市裡幾家大型國企單位的員工福利房,雖然現在看上去一片破敗的模樣,在當年到處都是平房,最高也就三層樓的時期,這些可是罕有的“高層建築”。
市東這片區域被老一輩的人稱爲“東郊”,是幾家大型兵工廠駐紮的地方,每個單位都有自己的供水、電、氣設施,在大家還在燒柴燒碳的,這裡的工人們就已經用上了方便、快捷的天然氣,作爲後勤設施,他們有自己的幼兒園、學校、技校,甚至還有自己的電影院和醫院,當然,這些福利只提供給本單位的員工。
這樣的企業曾經是衆人趨之若鶩,削尖了腦袋想要鑽進去的地方,曾經嫁給一個東郊國企的工人是何等風光的事,管他是缺胳膊還是少腿,那嫁的可是金飯碗,一生無憂。
只是隨着時代的變遷,這些曾經風光的企業漸漸退出了歷史舞臺,或者改成了現在的股份制,或者直接解散,大家各尋出路。
收回渙散的情緒,白念柔扶了扶腦袋上的棒球帽,低頭走進了單元樓。
站在601房門前,白念柔先前急切的情緒突然緩了下來,變得猶豫不決,躍森的話她不是不明白,她也知道她這麼做是過於任性了,有點賭氣的味道。可她就是心裡堵得慌,不甘心自己的生活就這麼被硬生生地改變,她討厭這樣的改變,或者說,她其實是害怕這樣的改變,前面未知的路她實在是沒有勇氣走下去,她只想要回屬於自己的日子。
深呼吸了幾次,她終於舉起右手,屈起食指,敲響了大門。
“來了,來了。”屋內傳來一沉悶的聲音,白念柔心跳加快,垂在腿邊的小手緊緊攥成了拳頭,緊張地看着房門。
房門被打開後,從裡面探出還犯着迷糊的小腦袋,齊耳的短髮凌亂地頂在頭頂,單眼皮的大眼睛困惑地盯着她看了幾秒,隨即原地跳了跳,驚呼道,“啊!白念柔!大明星白念柔,你、你……我……快,快請進。”
慌亂地把白念柔迎進房間,宮暖紗一邊後退着衝她諂媚地笑着,一邊勾起右小腿,把地上的坐墊踢到了一邊。把她領到沙發前,宮暖紗驚訝地看着眼前的人,“大明星竟然會到我家,我一定是在做夢。”
低頭,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喃喃自語地說道,“還是穿着一件穿了三個月都沒洗的睡衣做夢。”
使勁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她不可思意地擡起了腦袋,她沒有做夢,眼前站着的是真人。
猶豫地看着宮暖紗,白念柔沒了先前的氣勢,兩人就這麼僵持着,一個是一頭霧水,雖然內心很激動,甚至有種想哭的衝動,那是見到自己偶像時的亢奮,一個是想說點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開口,只得努力壓制住內心想要傾訴的欲、望,侷促地站在原地。
幾分鐘後,白念柔終於沙啞地開口了,“紗紗,是我。”
“是,是,我知道是你,從你一出道我就視你爲我的偶像,我追了你四年。”宮暖紗眼冒紅心地看着白念柔,雖然她不明白爲什麼大明星會突然出現在自己家裡,不過,一向大線條的她並不在意這其中的原因,能近距離接觸自己的偶像她已經幸福得暈頭轉向。
“我……我是語兒。”白念柔的語氣有點怯生生的,帶着幾分不確切,帶着幾分試探。
“哦,哦。”宮暖紗先是隨口應着,反應過來後,她臉上諂媚的神色立刻變得犀利,神色陰暗地問道,“你說什麼?”
“紗紗,我是語兒,和你從小玩到大,一起開策劃公司的安語蕊。”白念柔硬着頭皮看着宮暖紗,心裡一橫,把想說的話一口氣全倒了出來。
“出去!”宮暖紗指着大門的方向,突然變臉說道,“別以爲我崇拜你,什麼都不問就把你迎進了我的家你就可以隨便亂來,出去!”
白念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被一盆冷水潑到了谷底,站在原地,她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你再不出去,我報警了!”宮暖紗邊說邊拿起了茶几上的電話,目光凜冽的看着她,“明星又怎樣,明星也不能開這種嚴肅的玩笑,語兒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允許你在這裡冒充她,即使……即使她不在了也不可以。”
說到後面,宮暖紗竟然紅了眼,聲音也變得沙啞起來。
白念柔上前兩步還想解釋什麼,宮暖紗直接迎了上去,雙手把她朝大門推去,力道很猛,讓她趔趄了幾步。
“紗紗,真的是我。幼兒園隔壁班男生暗戀我的時候,你知道後直接把走廊上的痰盂扣在了他的腦袋上,最後還是到醫院才取下來的,初中你寫情書給語文老師,結果被同桌的男生撿到,於是他黏了你整整兩年,在畢業的時候撲在你身上哭得死去活來,大學的時候你在寢室開睡衣PART,結果蠟燭引起火災,燒了三間寢室,不過到最後學校卻沒查出原因。”
白念柔急了,一邊被迫朝後退着,一邊口不擇言地說着只有她們倆人才知道的糗事。
宮暖紗舉到胸口的雙手僵在了半空,保持着把她朝門外推去的姿勢,一雙驚恐的眼睛愣在她身上,最後右手的食指顫巍巍地指着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真的是語兒?”
“是我。”白念柔點頭。
“怎麼會這樣?”宮暖紗退後半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確定自己沒有眼花,也沒有出現幻覺。
白念柔苦哈哈地笑了笑,“這件事說來話長,有可樂嗎?我們邊喝邊聊。”
半小時後。
盤腿坐在地上的宮暖紗羨慕地看着白念柔,吃味地說道,“所以,死了的安語蕊附身到了昏迷了兩週,最後還是沒逃過死神的白念柔身上。”
見對方點頭,她撇嘴繼續說道,“你也太好命了吧,竟然附在了白念柔的身上,這下好了,吃穿不愁。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在我青黃不接的時候你可得救濟我。”
白念柔苦笑了一下,她現在的處境如履薄冰,稍微走錯半步就會死無全屍,不知道該誰救濟誰呢。
“那你現在怎麼辦,就這麼嫁進宇文
家?”
轉了轉眼珠,宮暖紗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賊呵呵地朝白念柔探過身子,小聲問道,“話說,明星嫁豪門,那是天經地義的事,趁着現在你鴻星高照,嫁進去先摸摸門路,看看哪個模樣一般,又準備找個賢淑、顧家的女人,喏,就像我這種類型的,抽個空把我介紹給他。”
宮暖紗指着自己的鼻子嬉皮笑臉地看着她。
見白念柔臉色不好,她收回了身上的痞子味,安靜地坐在白念柔身邊,等着她發話,她們兩人之間,從來都是安語蕊拿主意,她負責最後的行動。這和她們倆人的性格有關,宮暖紗從小就混跡在家裡以父親爲首的那羣男人堆裡,她性格大大咧咧,連走路、說話都是風風火火,粗獷慣了,沒那麼細膩的心思去思考問題,所以,從小到大,都是安語蕊做軍師,她當打手。
“豪門?”白念柔勾着嘴角鄙夷地笑了,“豪門之地,有幾個是乾淨的?那就是一池硫酸,掉了進去,連渣都不帶留的,那種風光之後的辛酸……呵呵,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不是面子問題,是不敢,有的話,只能爛在心裡,帶進墳墓,那樣的日子可不適合我。”
放下手裡的飲料,白念柔朝後一仰,靠在沙發背上,雙臂懶散地放在身體兩邊,直了直腰,繼續說道,“對了,那化妝品的發佈會怎樣了?我這兩天沒看電視沒上網,什麼消息都不知道。”
“放心吧,你暈倒後被送到了醫院,我一個人撐着場子呢,也不看看我是誰,哪個不怕死的敢來搗亂。”鬆懈下來後,宮暖紗身上粗獷的痞子味也重新罩在了她身上。
“那就好。”白念柔放心地點了點頭,側身像個嬰兒一般蜷縮在沙發上,雙手抱在胸前,閉上了雙眼。
“語……念柔,你怎麼不問問他的情況?你知道這幾天他是怎麼過的嗎?”宮暖紗突然惆悵起來,柔下來的目光定定地盯着白念柔。
“我想他。”白念柔閉着眼睛緩緩開口,“可是我卻不能見他。”
抿着嘴自嘲地笑了笑,她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紗紗,你說,如果我站在他面前告訴他我就是語兒,他……會相信嗎?”
“當然會相信。”宮暖紗指着自己的鼻子,理直氣壯地說道,“你看看我,我這麼沒大腦的人都相信你的話,左晨書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不相信你說的話,你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總有那麼一兩件讓他動容得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你當着他的面說給他聽聽,他一定會相信你。”
“真的可以嗎?”白念柔低着頭喃喃自語着。
她一直不敢確定自己內心的想法,或者說,她沒那個勇氣,她自己都還沒接受這個的現狀,更不敢奢望別人能接受,而且,就算接受了,也不代表可以再繼續下去,可是……
可是她知道,在她內心的深處,她還是想去見他,告訴他,她還活着。
宮暖紗的這番話讓她終於敢正視自己的內心,深呼吸了幾次,她擡頭,看着在一旁虎視耽耽,恨不得在她,呃,確切地說是在白念柔臉上啃上幾口的宮暖紗,調皮地一笑,“我的葬禮是在明天舉行吧?你說,要是我突然詐屍,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麼模樣。”
兩人相視一笑,捂着嘴得瑟地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