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嬤嬤得了閒睱,午時便有了閒心親自下廚,自然不是爲了媳婦羅氏一飽口福,爲的是讓她家的總管宋輻品嚐幾頓“愛心大餐”。
宋大總管再是忙碌,午飯也總是有吃的,並且私邸又只與國公府相隔一街,也礙不着什麼大事。
這日回來,大快朵頤之後,照例歪在炕上剔牙,打發羅氏領着兒子出去,就對宋嬤嬤說了一句:“孫先生捎了信來,已經到了寧海,投靠在舅舅門下。”
宋嬤嬤冷嗤一聲:“什麼先生,不過是個遊手好閒的無賴,這次眉氏沒有成事,我若不是怕他既然留在錦陽被人尋到什麼把柄,哪容他吃白食。”
宋輻似乎有些不滿養母對他的“莫逆”是個這麼低微的評價,悶悶說了一句:“他雖沒有什麼大才,卻最是重義的,事情交給他我也放心,他這麼一走,今後我可沒什麼全心信任的人。”
宋嬤嬤捂着腮幫子直稱牙酸:“拿你一點小恩小惠,就跑前跑後的人能有多忠心?”又冷哼一聲:“可惜了沒讓利氏被休,眼下二爺與她又合好了,只怕不過多久,她就會有孕。”
“母親也是,利姥姥是個什麼人您還不清楚,跟她一個潑皮較真幹嘛?”宋輻不以爲然。
“你當真以爲我是爲了她!”宋嬤嬤恨鐵不成鋼,揚着巴掌就扇在養子肩上:“坐正了,看你這樣子,都多大了,還跟去了骨頭似的……你且想想茗兒!將來等你認祖歸宗,不過也是個庶子,二房無嗣,國公爺的幾個兒子是不肖想的,三爺眼下只有一子,也不能過繼給二房,接下來的話還用我給你明說?”
話才說到這裡,卻忽聞外頭羅氏尖利地罵了一聲——
“你個小賤蹄子,吊臉子給誰看!不就是受了太夫人幾句稱讚麼?翅膀就硬了不成,不過是讓你看着茗兒,竟就與我推三阻四起來,也不想想你是吃誰的米,穿誰的衣,看我今天不剝了你的皮,讓你狂妄。”
宋嬤嬤重重一蹙眉,當即滑了下炕,掀了簾子就見羅氏追着臘梅滿院子跑,宋茗反而被丟在一旁,一屁股坐在樹蔭裡,抓着塊泥巴就往臉上抹。
宋嬤嬤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叉着腰就是一聲怒吼:“住手!”幾步下去,拉着羅氏就是一搡:“有你這麼當孃的?由得兒子摔在一旁。”
到底還是陰側側地看向臘梅——自從去年那“勇擒飛賊”的事一鬧開,有大長公主過問,她是再不敢對臘梅動手,這丫鬟往日瞧着也還老實,可今日這神情……
竟然在她面前昴首挺胸,冷眼斜睨!
“臘梅,你倒是說說,這是怎麼回事?”宋嬤嬤咬牙一問。
往日裡顫顫兢兢,小心謹慎的臘梅,今日當真是脫胎換骨一般,居然只是輕哼一聲,正眼也不看宋嬤嬤一眼。
羅氏更加氣憤:“娘你看看這蹄子,可不是要反天了不成?”
話音才落,院門就被推開,楊嬤嬤笑着一步踏了進來。
宋嬤嬤還沒反應過來呢,臘梅就迎上前去,福身一禮:“嬤嬤好。”
“喲,這就是臘梅吧,當真是個整齊的丫頭。”楊嬤嬤仔細打量了臘梅一番,笑着頷首。
原來,臘梅早得了三順的口信,知道五娘子早有安排,掐着楊嬤嬤今日會來,自己得脫苦海,當然再不會對宋嬤嬤一家奴顏卑膝,更有五娘子讓三順捎來的話——臨去前好好氣宋嬤嬤一場,就算是先收的利息。
宋嬤嬤卻不知道楊嬤嬤的來意,好容易才摁捺住心裡的戾氣,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前去:“雪雁可是稀客,快些裡頭坐。”
楊嬤嬤與宋嬤嬤本不親厚,性情始然,也不耐與她客套:“你知道我忙,就在這兒長話短說。”
原來,旖景早些時候就稟報了大長公主:“夏柯原本年初時就提起,她家哥哥早對臘梅有意,但臘梅是宋嬤嬤的婢女,不敢開口,就求到了我跟前兒,夏柯這些日子侍候我盡心盡力,不過是件力所能及的事兒,我也想幫一幫她,祖母,莫如就從宋嬤嬤那先買了臘梅的身契,讓她進綠卿苑侍候我一陣兒,將來由我成全了她與三順,待她出嫁,再貼補一份嫁妝給她,夏柯本就是個能幹的,臘梅更是忠心護主,兩個我都極爲中意。如此一來,也是張顯了我這個主子的深情厚誼,今後就算讓夏柯兄妹‘做牛做馬’,他們也不敢有二話,您看可還划算?”
大長公主也知自從旖景替蘇漣打理疏梅樓,不少讓三順跑腿,聽了這話,險些沒被茶嗆着,點着旖景的額頭就說道:“既然知道他們的好,怎麼就狠心讓人做牛做馬……臘梅那丫頭我也中意,如此甚好,改日我交待一聲兒阿宋就成。”
旖景連忙稱了謝,又一本正經地說道:“外頭買的丫鬟,按理可都得經楊嬤嬤的手,祖母可不能亂了規矩,不如就讓楊嬤嬤照例辦吧。”
於是乎,今日楊嬤嬤就登了宋家的門兒。
再說眼下,楊嬤嬤因不知臘梅與三順的一段兒,只按旖景的交待說道:“綠卿苑裡的五月,她老子娘前些時候就求了進來,說已經看好了個小子,望着主子成全,國公夫人已是允了的,如此就得補個二等丫鬟,夏柯那丫頭就給五娘薦了阿宋家的臘梅,五娘倒是願意的,託了我來與阿宋商量,看看得多少贖身銀子。”
宋嬤嬤一聽這話,哪裡還不明白臘梅的一反常態,原本是早與夏柯暗通款曲,擇了高枝,不過一個奴婢,她本來也不在意,可是偏偏是綠卿苑!
冬雨進去了也近一年,五娘待她雖說和氣,可遠不如那幾個一等丫鬟親近,這時再加上個臘梅!
這賤婢可沒受她的打罵,將來還不與夏柯幾個沆瀣一氣,讓冬雨吃排頭!
再看臘梅,宋嬤嬤越發覺得她是在耀武揚威,胸口一陣黑血翻涌,卻不得不忍氣吞聲。
既然五娘開了口,她哪裡還有拒絕的餘地。
閉了閉眼,咬牙平息了胸口的怒氣,這才笑道:“也是這丫頭的緣法,只是我也是國公府的下人,不過一個奴婢,哪裡還能收贖身錢。”便吩咐羅氏將臘梅的身契翻找出來,就要白送。
楊嬤嬤卻較了真:“不能這麼說,臘梅是你的私婢,還得按規矩辦事。”當從羅氏手中接過身契,細細驗看了一番,才揣在懷裡,見宋嬤嬤還是不肯說贖身銀,乾脆就給了她三十兩白銀:“眼下從人牙子手裡買個沒受調教的小丫鬟,大概也就五兩,知道你會調教人,臘梅也當真是個伶俐的,再者到底是事出突然,多少給你造成了不便,三十兩是應當的,就拿着吧。”
竟不再理會宋嬤嬤,只對臘梅說道:“從今以後,你就成了國公府的丫鬟,五娘就是你的主子,快去收拾好衣裳私物,這就隨我走吧。”
臘梅卻滿是諷刺地看了宋嬤嬤一眼,笑着說道:“我這些年來,衣無二件,更不曾攢下什麼私己,哪有什麼好拾掇的,這就隨嬤嬤進府吧。”
宋嬤嬤聽了這話,更是氣得心潮澎湃,就差沒口吐山洪了。
哪知臘梅又恭恭敬敬地衝她福了福身:“這些年來,嬤嬤對我們姐妹的‘照顧’臘梅謹記於心,今後在五娘跟前,必會與冬雨妹妹攜手同心,侍奉好主子,也不枉嬤嬤教導我一場。”
臘梅到底還是“老實”,在宋嬤嬤吐血之前,見好就收,揚場而去。
於是,自從臘梅進了綠卿苑,冬雨姑娘的日子,就如同風雨欲來,陰霾密佈。
倒不是說旖景有多苛刻了她,甚至待她還比從前又略微親近了一分,時不時地賞些糕點吃食,高興起來也有錢銀打賞,依然還是專門看管着書房,活計輕省。
不過,冬雨常見臘梅與院子裡的丫鬟“竊竊私語”,只覺得衆人待她越發疏遠。
更有夏柯,見她更是趾高氣揚,冷若冰霜。
秋霜秋月兩姐妹,對她也頗多刁難,時時讓她跑腿,不是給六娘送邸抄字帖,就是與四娘送筆墨紙硯,有時候緩了一些,竟然就是斥責加身。
有這幾個一等丫鬟作爲“表率”,再兼着臘梅這位新寵,綠卿苑的姑娘們越發懂得什麼叫做失道寡助,自動與冬雨拉開了距離。
冬雨何曾受過這麼多的閒氣,偏偏又尋不到藉口發作,只好到宋嬤嬤跟前哭訴,直問什麼時候才能讓楊嬤嬤一家“滾”出錦陽京,她是再也受不住了。
宋嬤嬤本就窩着一團邪火,被冬雨這麼一哭,更是將那些人恨得咬牙。
起初她也曾懷疑過是旖景有意放縱刁難,可試探了幾回,卻見五娘對她還是“尊重”如初,又暗道自己多疑——五娘待下一貫如此,寵那幾個一塊長大的丫鬟也合情理,再者,冬雨也說五娘待她並不冷漠苛刻,可惡的是那些個恃寵而驕的小蹄子,還有楊雪雁這塊絆腳石!
宋嬤嬤總算開始仔細思考,該如何讓楊嬤嬤一家“失寵”,好讓冬雨在綠卿苑更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