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自四皇子府的這兩個美人,論說容貌,是各有千秋,但說到腦子構造,那就更是雲泥之別。
當日四皇子“請宴”,將倩盼與李姑娘帶來三皇子面前,只讓倩盼含情脈脈地在邊上一站,李姑娘卻是好一番賣弄,又是撫琴淺唱,須臾又跳了一曲畫屏舞,既展現了她的妖嬈身段,又顯示了一番“不俗畫藝”,四皇子還有心強調,李姑娘也算小家碧玉,倩盼卻是小家碧玉的婢女,言下之意,三皇子要收得將這主僕二人一起收。
三皇子不在乎府裡多個吃乾飯的人,一臉興味地笑納了。
之所以“一臉興味”,是因爲李姑娘一番神色變化——垂眸而入時,步伐興奮得飄飄欲仙,卻當偷偷擡眼一見三皇子的容貌,又成了呆若木雞,頗有些五雷轟頂的模樣,可須臾之間便又滿面豔紅,含羞帶嗔,媚眼如絲。一曲畫屏舞,這小家碧玉跳得很有些妓坊伶人的風情。
可三皇子的好奇心僅只一寸,將人帶回自家後院,轉身拋諸腦後。
倒是倩盼,立即就得了“萬千盛寵”,引得兩個側妃心懷妒嫉,三皇子爲了“護美”,乾脆讓倩盼住在東院書房,使兩個側妃鞭長莫及,只好各自紮了個小人兒,詛咒倩盼紅顏薄命。
論說來,無寵的李姑娘只要稍有自知之明,不足以引起側妃孔氏與寧氏的忌憚,李姑娘雖說只是侍妾,但到底不同普通奴婢,不需要做粗重活計,大可悄無聲息地養尊處優,可李姑娘偏不消停,在後宅興風作浪,無端端地打了孔妃身邊丫鬟的耳光,給自己拉了仇恨,三天兩頭就被孔氏仗勢欺人,日子過得十分悽惶。
而倩盼才一入府,就將李姑娘姐夫是四皇子“親信”的事兒交待出來,對於四皇子囑咐她倆“色誘”博取三皇子信任,以爲耳目的計劃更是坦承布公,又十分聰慧地獻計,讓三皇子將計就計,通過李姑娘這條線索順籐摸瓜,將四皇子先前安排的眼線一網打盡,但莫打草驚蛇,大可利用這些耳目迷惑四皇子,把“有用的事”泄露去四皇子耳邊。
三皇子尚有孤疑:“四弟既要用你,應是捏着你的厲害把柄,你就不怕背叛了他引來報復?”
倩盼莞爾一笑:“實不相瞞,婢妾尚才十歲之時,就被阿兄獻給了香河縣令,雖父母俱在,一家只爲錢財漠然不顧婢妾死活,他們早與婢妾沒有關係,他們是死是活婢妾根本不放在心上,殿下才是能護婢妾周全之人,婢妾對殿下自當一心一意。”
倩盼因此更加得寵,表面上卻十分低調,半點沒有恃寵而驕,更沒有打聽三皇子的隱私,除了安排給她的兩個丫鬟,再沒主動攀交皇子府的僕婦。
相比之下,因爲倩盼“獻計”才被三皇子逐漸“憐惜”的李姑娘,完全就是個愚昧無知又狂妄自大的炮灰。
稍一得寵,頓時耀武揚威,挑撥着三皇子因她之故責備了孔妃幾句,還不消火,竟尋了個由頭將孔妃身邊的丫鬟狠狠用鞭子抽了一頓,將人打得體無完膚,孔妃自然氣不過,哭求到三皇子跟前,哪知三皇子“喜新厭舊”,非但沒有怪罪李氏,反而指責孔妃放縱奴婢衝撞佳人,令她禁足思過。
李氏越發跋扈,見寧妃對她仍是冷嘲熱諷,又是一番興風作浪,以致寧妃也被禁足。
皇子府的後宅儼然成了李氏一手遮天。
她總算才覺得入府之初受的那些個“委屈”緩解了幾分。
李家世代經商,家財豐厚,在香河的確也算富戶,這一代家主更是“深懷野心”,不甘富而不貴,有心攀結權貴,經過多年努力,才通過了香河縣令搭上陳貴妃的孃家,用二十萬兩白銀,捐了個九品的將仕郎,雖是散階,半點實權沒有,可對李家身份無疑是“質”的提高,再不是普通商賈,勉強算作官宦。
家裡三個嫡女,自幼被父母驕縱,也學了些琴棋書畫,自覺在香河豔冠羣芳,個個眼睛都長在天靈蓋上。
便是孫家,原本是鄉紳,卻也對李家多有奉承,孫郎更是發誓非李家女不娶,好不容易纔贏得了李二孃的芳心。
李大娘子自從當年在良緣橋上與“三皇子”一見傾心,便再也看不上香河的大好青年,以落髮相逼,鬧騰着李老爺將她送來皇子府,寧願到皇子府做小,也不願去別家當大。
心裡真正打算的卻是,等她把三皇子迷得神魂顛倒,將來提攜着孃家飛黃騰達,躋身貴族,誰說就沒有“轉正”的可能,並說服了母親,在李老爺枕邊說了不少“見識遠大”的話。
李老爺當然不像家中婦孺那般“天真”,還曉得自己的身份,但時長日久,卻也動了心,若是真將女兒送去皇子府,一旦受寵,有三皇子提攜,誰說不能爭取滔天富貴?
他與三皇子搭不上關聯,卻曉得香河縣令有四皇子的門路,可他膝下兩個兒子年齡還小,雖着意往文士的方向培養,一時還起不到作用,便將算盤打在了女婿身上,先爲二女婿謀了個出身,通過香河縣令那位在四皇子府身任屬官的親戚,將孫女婿薦去做了幕僚。
當然,少不得數十萬兩的銀錢鋪路。
四皇子得了一筆橫財,紆尊降貴地見了孫郎幾面,曉得他沒有什麼本事,但李家錢多,四皇子對這個幕僚表面上也還看重。
孫郎得了岳父的叮囑,着意與屬官交好,提出妻子孃家大姐才貌雙全,因對三皇子一見傾心,自願爲侍妾,希望屬官能說服四皇子,居中撮合,倘若事成,李家必有重酬。
屬官先是覺得荒謬,但又貪圖李家的錢財,巧合的是在香河縣令那處見着了倩盼,竟與廣平郡主有幾分相似,他做爲四皇子“親信”,當然知道三皇子與廣平郡主的故事,一時心動,便讓倩盼成了李氏的婢女,帶着去見了四皇子,稱總算有了辦法在三皇子近身安插耳目。
李老爺既然有了“獻女”的念頭,當然也早有準備,重金請了幾個豔名在外的清倌伶人,指點大女兒歌藝舞蹈。
所以李氏才能如願,終於見到了日思夜想的“三皇子”。
哪知全不是她魂牽夢縈的那人。
李氏一息之間只覺五雷轟頂。
但也就在一轉念,就被妖孽那張“顛倒衆生”的玉面迷惑得神癡意動,飛快見異思遷——這位可是如假包換的皇子,容貌氣度與當年良緣橋上的少年又是不相伯仲,還算配得上她!
哪知一入皇子府,李氏便被遺忘在後宅,反而是她的婢女“飛上枝頭”,李氏只覺奇恥大辱,又見皇子府的奴婢不將她這個“小家碧玉”當回事,心下越發不甘——在四皇子府,她當然得了叮囑,知道四皇子答應送她到三皇子身邊是別有所圖,可是在她得寵之前,四皇子是李家唯一的靠山,李氏當然不會違逆了四皇子,又想倩盼不過是個賤籍出身的奴婢,更不敢與她作對,即使受寵,也會在三皇子面前進言提醒,自己受寵是早晚的事兒,就更不會謹言慎行,因爲受冷產生的焦灼難以摁捺,盡都傾瀉在了奴婢丫鬟身上。
皇子府的奴婢哪會把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侍妾放在眼裡,對李氏的挑釁嗤之以鼻,極有風度地沒與李氏一般計較。
皇子府後宅,卻還有一個“失意”的美人,正是曾經皇后所賜的宮女,意在挑撥三皇子夫妻不和的芍瑛姑娘,只三皇子妃遲遲未定,兩個側妃又都是皇后的人,芍瑛成了棄子,只能在後宅混個溫飽,心裡早懷不甘,暗恨皇后“過河拆橋”,又妒嫉兩個出身名門的側妃,巴不得惹事生非,見這李氏幾番逗貓惹狗,心念一動,存心攀交,一番搬弄脣舌,將李氏挑撥得越發不可一世。
“原來姑娘的父親是將仕郎,那可算官宦家的閨秀了……姑娘還是嫡長女?那可更是尊貴!姑娘有所不知,孔妃與寧妃雖出身名門,可都是家族旁支,論說姑娘身份也不差她們多少……可恨孔妃身邊的柳絮四處中傷姑娘,污篾你來自風塵煙花巷,不是良家出身,該趕出皇子府,免得污濁皇室聲名……”
李氏聽了這番話,哪裡忍受得住,擼下一個鐲子就收買芍瑛,讓她告知柳絮的住處。
“婢妾可不敢,婢妾在府裡無依無靠,哪敢得罪了孔妃。”芍瑛滿面驚惶,連連推拒:“不過是給姑娘提聲醒,不忍看姑娘受人污篾罷了。”
李氏一番賭咒發誓,說絕不牽連芍瑛,芍瑛這才免爲其難地告訴李氏:“柳絮是孔妃的陪嫁丫鬟,起居都在昭君苑,姑娘可不敢明裡去孔妃的住處吵鬧,不過柳絮朝朝都要去花苑裡採摘鮮花給孔妃插鬢,她是一等侍女,穿着的是碧紗梅花裙。”
結果李氏次日清晨便去花苑守株待兔,打了柳絮好幾個耳光。
當然,被孔妃狠狠責罰了一場,在昭君苑裡跪了整兩個時辰,又三天兩頭就找李氏晦氣,原本打算藉機將這對主僕發落,可惜三皇子忽然想起了李氏,大加榮寵,孔妃只得作罷。
但李氏深覺受辱,一當受寵,立即展開報復,竟在三皇子枕邊吹風,撒着嬌要讓三皇子將孔妃廢棄,她纔算消氣。
三皇子心裡那叫一個“萬分詫異”——見過蠢人,卻沒見過諸如此頭比豬更蠢的。
“她到底是孔家的女兒,又有側妃的名位,你不能明面衝撞。”三皇子忍住譏笑,十分周道的提醒。
李氏大失所望,還在牀上打滾撒潑:“孔家怎麼了,不就出了個皇后嗎,聽說孔妃只是個旁支……”
三皇子出門之後,險些樂得直不起腰。
這時,對孔奚臨總結道:“一個是狐狸,一個就是頭豬,小五可明白了老四的用意?”
四皇子當然不會將希望寄託在李氏身上,之所以送她進來,不過是爲了是爲倩盼鋪路罷了,倩盼一早“投誠”,將李氏交待了出來,獻計三皇子利用李氏迷惑四皇子,她本人又謹言慎行,乖巧聰慧,生得又是那般模樣,不怕不得三皇子寵愛,取得信任只是遲早。
李氏註定是枚棄子,倩盼身後的那條線,纔是四皇子倚重的“耳目”。
“無論什麼話,只要是從李氏這條線滲出的,老四一定不會信任,只有從倩盼那邊,才能真正使他相信。”三皇子最終總結:“再兼着紅衣已經牢牢控制了陳六,陳家的行動也掌握在我的手裡,紅衣爲防,倩盼爲攻,還怕老四不會踩中我佈下的陷井?”
孔奚臨眉棱一跳:“殿下已經有了全盤計劃?”
三皇子卻又不置可否,一角斜陽入窗,照在他的側面,笑意卻十分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