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霜寒露重。
而這一日更是天降瑞雪,不得不說是“雪上加霜”。
宮城團回凜嚴光,白天碎碎墮瓊芳。
院判施大人領着個小太監行走在紫禁城的夾道上。
太醫院的院判施依山是從乾隆朝就爲皇上以及後宮佳麗們瞧病診脈的了。因此道光皇帝即位之後對他也甚是倚重。
跟着他的是御藥房的小太監小姚子。
施太醫行至永和宮門前,小太監上前去扣了扣宮門。
一個裹着棉衣的小太監從宮門裡探出頭來。
“何事叩門?”
小姚子道:“太醫院的院判施大人來給娘娘請平安脈,麻煩公公代爲通傳。”
看門的小太監連忙對着施依山行了個禮,說道:“奴才這就去通傳,請施大人稍等片刻。”
半晌之後,宮門半開,走出一位短襟垂辮、衣着秀美的宮女,簪着一個景泰藍雕花的髮釵。
小姚子忙行了個禮,說道:“雨落姑娘好。”
施依山,拱了拱手,說道:“雨落姑娘,娘娘可有吩咐?”
雨落笑着對他二人回了禮,對施依山道:“施大人,娘娘昨晚未曾安眠,拂曉剛剛睡熟,這一覺怕是要到午後去了。麻煩施大人和姚公公白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正說着,方纔看門的小太監雙手托出兩把油紙傘來。
雨落接過傘,向施依山道:“雪天路滑難行,雪落成雨,入地成冰。這傘請大人收下。娘娘醒來後若有旨意,奴婢馬上去太醫院通知大人。”
施依山再拱了拱手,說道:“多謝姑娘,有勞了。”
說着帶着小姚子慢慢消失在風雪中。
雨落看着他們走遠了,把雙手交疊起來,呵一呵氣,轉身對看門的小太監道:“今日午時之前,任憑誰來都說娘娘歇下來了,誰都不見。”
小太監答道:“是。奴才記下來了。”
雨落邊說邊走進宮門裡去了。
半開的宮門重新深深掩住。
門前的雪落了厚厚一層,漸漸地將剛纔的腳印通通蓋住。
一切都那麼地安然、靜謐。
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施依山帶着小姚子順着宮牆根兒繼續緩緩而行。
行至壽康宮門前,小姚子又上前去扣了扣宮門。
宮門半開,裡面走出一個小太監將二人迎了進去。
到了門房門口,小太監說道:“淮秀姑姑吩咐下了,請小姚子在此稍歇。施大人請隨我來。”
施依山說道:“有勞公公。”繼續跟着他往殿內走去。
進了外殿,小太監道:“施大人請略坐片刻,容奴才去通稟。”
外殿內燒了極旺的炭火,溫暖有如春日。
施依山坐定了,只見一個滿臉稚氣的小宮女託來一個茶盤。
小宮女對他說道:“大人請喝杯熱茶暖暖身子,淮秀姑姑這就過來。”
小宮女退下後,施依山一隻手捧起茶碗,飲了兩口,頓時覺得暖意融融,身心舒泰。門外的風雪彷彿已是隔世一般。
半晌,淮秀走了進來。
施依山忙起身,向淮秀施禮。
淮秀走向他,還了一個禮,笑道:“施大人有禮了。不是奴婢故意讓大人枯等,只是外面風寒太重,怕大人貿然進殿會把寒氣帶到太后跟前。所以有勞大人在此稍作休息。”
施依山說道:“姑姑哪裡的話,這本是微臣的份內之事。”
言畢,帶着施依山進了內殿。
隔着簾子,只見太后仍是閉目養神,手中捻着那串佛珠。
施依山跪下行了個大禮。
“微臣叩見太后。”
太后微微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兒,嘴裡懶洋洋地說道:“來了?”
淮秀向小宮女們吩咐道:“都下去吧。”
太后從簾子後面伸出一隻枯瘦的手,五隻護甲均是鏤空雕花的和田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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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秀拿出一條絲絹,搭在太后腕上。
施依山隨後便搭號起脈來。
太后徐徐說道:“來得這樣早,想必是沒進去永和宮的大門吧。”
施依山道:“太后聖明,是微臣無能。”
太后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說道:“不是你無能,你的能力別人不知,哀家難道還不知麼?本宮此時此刻能安坐於這壽康宮中,都是你的功勞。只是你始終不肯老老實實地爲哀家所用。”
施依山聞太后此言,連忙跪了下來,手掌額頭都貼着地,戰戰兢兢地說道:“微臣能夠服侍聖駕、服侍太后和各宮娘娘是微臣的福氣,不敢不盡心竭力。”
太后道:“你的忠心倒也不是沒有。若不然孝淑睿皇后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沒了,哀家也沒福氣坐上皇后的位子。”
施依山聽聞孝淑睿皇后五個字立時渾身冷汗。
孝淑睿皇后姓喜塔臘氏,乃是嘉慶皇帝的結髮妻子。
清代皇帝歷來有秘密立儲的規矩。
自從康熙皇帝兩立兩廢兩立太子,晚年又經歷了險象環生的九子奪嫡之後,自雍正皇帝開始,皇帝生前便將冊立儲君的詔書放置在正大光明匾之後,待皇帝龍馭賓天之時儲君花落誰家才能大白於天下。
乾隆皇帝也曾效法雍正,在禪位於十五字永琰之前,並不曾將儲君的人選外泄。
不僅如此,爲了迷惑朝臣,乾隆還特意爲永琰選了一位毫無家世背景的嫡福晉,那便是喜塔臘氏。
乾隆六十年,禪位於永琰。永琰即位,便是嘉慶皇帝。嘉慶初登大寶便冊封嫡福晉喜塔臘氏爲皇后。但是僅僅一年之後,喜塔臘氏便病逝。因當時太上皇還健在,未免喪事不吉利有所衝撞,葬禮也是草草了之。
喜塔臘氏皇后薨逝之後,嘉慶皇帝便繼立名門閨秀,禮部尚書之女,貴妃鈕鈷祿氏爲皇后。那便是當今的太后。
此時施依山聽太后提起舊事,嚇得魂飛膽喪,匍匐在地,不住地顫抖。
太后繼續道:“哀家知道你忠心,領你的情,升你爲太醫院的院判,讓你可以好好地爲哀家做事。可是皇上登基之後,哀家遣你做的幾件事,卻是既不見忠心,又不見能力啊。”
太后微微撩起簾子的一角,看了瑟瑟發抖的施依山一眼,慢悠悠地說:“施大人,你讓哀家很困惑啊。”
施依山聲音顫抖着說道:“太后饒命。微臣家中世代御醫,微臣誓死效忠皇家,可是微臣真的已經年老,耳聾眼花,怕是難以再擔重任啊!”
太后微微一笑,說道:“哀家又豈會不知呢?只要你再幫哀家做一件事,哀家便由得你棄官歸隱,還重重賞賜你金銀珠寶、田地宅院,如何?你放心,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既不損傷人命,也不傷天害理。”
施依山叩首道:“微臣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