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娥英說不過曲氏,實在不甘心,但何氏之前勸說她要顧忌曲家怎麼說也是鄴都土生土長的世家望族,固然這些年來樹大招風,暗地裡見這回曲家倒臺,不少人家都幸災樂禍,但若無高家出面幫着活動,單一個蘇家,勢力再大,鄴都人總是不服的——畢竟自古以來中土的鄉土觀念極重,所謂一方水土一方人,若這一回是外來的蘇家單獨鬥垮了曲家,便是冒着被流放的危險,也不可能只幾個人上書爲曲家喊冤,鄴都的世家非得同仇敵愾不可!
權衡半晌,右娥英只得勉強道:“既然如此那就叫雪氏過來問問吧。”
話是這麼說,如果雪氏肯鬆口,也不必叫曲氏過來對質了,果然雪氏被拖上殿,整個人都不成了形狀,卻仍舊抵死不認謀害沈世婦的事情,至於和曲氏勾結,那更是聽都沒聽說過——和凌賢人的閒聊麼,雪氏也招了不過是路過招呼一下,曲氏在旁淡淡的一笑,右娥英心中怒火中燒,被蒯賢人和何氏又是扯袖子又是使眼色,才按捺了下去,叫人依舊送了曲氏回冷宮。
因爲顧忌鄴都世家的緣故,一時間奈何不得曲氏,右娥英想來想去很不甘心,就將雪氏、卻死香、歐陽氏、曲氏這些事情透露給了沈氏,沈氏沒了身孕,又見姬深都沒親自過來探望過自己,心中實在絕望,她身體本來就是不錯的,小產的時候月份也不算很大,滿腔仇恨之下,居然休養了不幾日就能起榻,能起身後,她首先尋到了才被放回徽音苑的雪氏——林甲小心翼翼的稟告道:“沈世婦發了瘋也似!手裡拿着尺長的金簪,那簪尖磨得猶如匕首的鋒刃,徽音苑裡的宮人都嚇得不敢近前!硬生生的將雪美人從面頰到胸口都劃了無數道……凝華娘娘知道後,帶着幾十個宮人趕到,傷了十幾個人才將她拿下,如今右娥英正去宣室殿裡問陛下到底該怎麼辦呢!”
按着太后的處置,雪氏從御女降成了美人,就算是給沈氏交代了,只不過沈氏可不會這麼想!
“戴氏這回倒是遭了池魚了。”牧碧微沉吟了片刻道,“備輦,本宮也去宣室殿,好歹給她說上幾句話,免得她受了雪氏的牽累!”
到了冀闕宮,還沒進宣室殿呢,就聽一陣陣叫嚷聲遠遠的傳來,牧碧微皺眉問冀闕宮的小內侍:“怎麼陛下起居之處也容人這樣的喧譁?”
那小內侍被問,不敢不答,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的道:“回貴姬娘娘的話,右娥英說沈世婦沒了皇嗣心裡難過,就由着她了。”
這麼說來右娥英、或者說蘇家到底對鄴都的世家還是很忌憚的嗎?因此纔要拖了沈氏下水,不管沈氏的身世多麼尷尬,至少明面上她是姓沈的,即使姓高那也是正經的鄴都人,她和曲氏、歐陽氏拼命,無論怎麼鬧,總是鄴都世家之間的事情,不至於引起鄴都世家一致對外的局面。
牧碧微思忖着蘇家的盤算,慢慢走進了宣室殿,如今殿裡實在熱鬧得緊,雪氏之前本就在右娥英和何氏手裡受足了刑,此刻儼然又成了一個血人,被丟在殿外的中庭,免得弄髒了姬深起居的殿磚,沈氏披頭散髮,穿着半舊的宮裝俯在下首的座上時而嗚咽時而嚎啕,上面右娥英一手支頤一手轉着茶盞,很是頭疼的模樣,她不遠處戴氏絞着帕子,盯緊了殿外的雪氏,一臉又氣又恨又急的表情。
見着牧碧微過來,戴氏明顯的鬆了口氣,趕緊起身迎接道:“貴姬娘娘!”
聽到她的招呼聲,右娥英擡起頭來掃了一眼,沈氏卻還在哭得專心,壓根就沒理會,這雞飛狗跳的場景牧碧微也沒心思計較什麼,擺了擺手叫戴氏坐下,自己給右娥英見了禮,右娥英不冷不熱的道:“你撫養的皇嗣最多,向來就忙碌的,今兒怎麼就跑過來了?”
“想着如今時季已經到秋狩了,但宮裡今年倒沒什麼風聲出來,就想過來問一問。”牧碧微隨便尋了個藉口道。
右娥英便轉頭問蒯賢人:“你沒着人到澄練殿去嗎?”
蒯賢人哎呀了一聲道:“奴婢忙碌着就忘記了。”
“今年秋狩停一回。”右娥英轉回頭來,淡淡的道,“原本叫蒯賢人打發人去告訴你的,不想她忘記了,聽表兄說你向來溫柔賢惠又體貼大度,料想不會計較這樣的小事的。”
牧碧微慢條斯理的道:“的確是小事。”
頓了一頓又道,“妾身還有點事情想等一等陛下,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右娥英料想也不至於不許妾身在這兒等吧?”
右娥英皺眉道:“你有什麼事情?陛下如今忙得緊,不打緊的事情你還是先回去罷。”
“玉桐和瓔珞如今也有五歲了,來年就要搬到鳳陽宮裡去,妾身想着那鳳陽宮也好幾些年沒有公主住了,之前同昌公主是跟着薄太妃一直住到了離宮祈福的,所以也想多留她們兩年。”
見是涉及到兩位公主的事情,右娥英就道:“你既然捨不得她們,那就繼續帶着住好了,這點子小事還要煩陛下嗎?”
“還有一事。”牧碧微淡淡的道,“便是玉桐和瓔珞都只是乳名,到如今都還沒個正式的名字呢,倒是公主的封銜先有了,妾身想,她們也到開蒙的年歲,如今也頗識幾個文字了,再沒個大名到底不成樣子,就想請陛下爲她們賜名。”
牧碧微明說了要姬深賜名,右娥英能夠做主她們繼續住在澄練殿,卻不能代姬深給公主們取名字,只得讓她繼續留了下來。
這時候沈氏想是哭得累了,擦了擦臉安靜下來,擡頭看見牧碧微到了,也沒說什麼,料想是打算留幾分力氣到姬深回來之後再用。
姬深卻是過了半晌纔過來的,身上還穿着出宮時特意換的半舊常服,在迴廊上看到雪氏俯在庭中就十分驚訝了,再進殿來看見足有三妃一嬪在,不免詫異:“怎的了?”
右娥英打量了下他,按住心頭酸澀,道:“表兄,是沈世婦傷了雪御女……”
她話還沒說完,沈氏已經激烈的喊道:“陛下要爲妾身做主啊!”
因爲這時候姬深剛剛進殿,沈氏又坐在了下首,她一邊喊着一邊向姬深撲過去,恰好就撲到了姬深腳邊,一把揪住了姬深的袍角不肯撒手。
雷墨趕緊看了看姬深的臉色,姬深被嚇了一跳,就有些不悅,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今在冷宮裡的曲氏和畏罪自盡的歐陽氏,也不知道是哪個給了雪氏卻死香拿了來害妾身,妾身的皇兒就這麼沒了!陛下,那也是陛下的血脈啊!偏雪氏死不認罪,宮中諸位娘娘都不肯給妾身做主,若是陛下也不憐惜妾身,妾身今兒也只能一頭撞死在這裡、下去陪伴妾身那可憐的皇兒了!”沈世婦死死抓緊了他的衣角,悲憤的喊道。
牧碧微聽着,微微偏過了頭,似乎不忍與聞,右娥英聽見“宮中諸位娘娘都不肯給妾身做主”時皺了下眉,輕斥道:“本宮若是不爲你做主爲什麼還要帶你到這裡來?”
然而沈氏說完就只哀哀哭泣,根本不理會她的話。
姬深皺起眉,叫雷墨硬是拖開了沈氏的手,回到上首坐了,又有小內侍上來飛快的將沈氏方纔抓皺的地方撫平,姬深這才哼道:“曲氏、歐陽氏?”
右娥英捏着帕子道:“先前含光殿裡發現了卻死香,這香料罕見而珍貴,憑戴氏、焦氏的家勢都是見都沒見過的,何況若是她們的也不該主動交到和頤殿去了,多半就是歐陽氏當年爲德陽宮主位時所藏,我聽宮裡的老人說歐陽氏當年去位的突然,想是不及取走的緣故,至於曲氏麼,據高充華說,在曲氏去位前不久,她曾見過雪氏與凌賢人說過話。”
姬深皺眉問:“曲氏可認了?”
“……沒有。”右娥英失望的道。
沈氏一聽,又大哭起來:“謀害皇嗣是何等大罪,有誰肯承認呢?可妾身好好兒的身孕,說沒有就沒有了!不是被人謀害,又怎麼會這樣?向來妾身都好好的,只有那日遇見了雪氏後出了事,再者任太醫也說雪氏的衣上沾有卻死香的氣息呢!”
姬深聽得心煩,便道:“着雪氏上來,朕問一問。”
右娥英就爲難道:“表兄,雪氏方纔已經被這沈氏劃破了許多地方,恐怕有礙聖目。”
姬深還在沉吟,外頭有小內侍忽然驚呼了一聲,雷墨忙呵斥道:“誰在喧譁?”
卻有一個小內侍倉皇奔入,顫抖着道:“回陛下、諸位娘娘、大監,那雪……雪美人似乎……似乎不動了!”
右娥英眼中劃過一絲得意,面上卻驚訝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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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雪氏之死並不算事情的終結,沈氏憤恨難平,因爲右娥英似有意似無意的幫着說話,姬深到底下旨,以雪氏謀害皇嗣處置了雪家,連曲家也領了訓斥——至於歐陽家,因爲含光殿的那匣卻死香,歐陽孟禮縣伯的爵位亦被奪了。
不幾日,沈氏的嫡母便急急請求進宮,到了長信宮,見着沈氏呆呆的躺在榻上,見到自己過來既不迎接也不招呼,心下一驚,原本預備的話就都嚥了下去,柔聲問起了她的身體。
沈氏不耐煩的道:“我如今什麼都沒有了,早先你們算計我進宮,不就是爲了眼不見我爲淨嗎?如今還要過來做什麼?叫我就這麼死在了這宮裡纔好!免得損及了你們那清白的名聲!”
“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呢?”嫡母楊氏不悅道,“從前你在沈家的十幾年裡莫非我還虧待了你不成?哪一樣沒按規矩辦嗎?”
沈氏頓了一下——楊氏是個極典型的大家主母,做事向來一板一眼,雖然沈氏的血脈一直隱約的受到了懷疑,楊氏還真是按着沈家庶女的標準待她們母女的,談不上照顧但也不能算不好了,更何況沈家上下誰不知道,當初若沒有楊氏點頭,沈氏根本就生不下來!
“母親忽然進宮來做什麼?”沈氏如今精神到底不濟些,雖然覺得楊氏待自己固然沒有特別不好,但也沒有什麼好,就不冷不熱的直問。
楊氏沉聲道:“是你阿爹要我來的!你小產的事情既然是那雪氏做的,陛下都爲你追究她閤家了,做什麼還要再拉上曲家和歐陽家呢?”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沈氏頓時就激動了起來,差點沒從榻上跳起來,喊道:“是你們把我弄進這宮裡!如今我好容易懷了孕卻被人害了,你進宮來倒是來問我的不是?!合着我不能替我那可憐的皇兒報仇麼!你以爲你是個什麼東西!到今時今日還要來對我指手劃腳!”
楊氏做了多年的主母,還是頭一次被庶女當面這樣呵斥,氣得一陣發抖,狠狠的忍了忍,才按捺住,顫抖着聲音道:“我對你指手畫腳?要不是你阿爹,我纔不高興來見你!你以爲你在爲自己報仇嗎?你被蘇家當着槍使還不自知!若不是念着你有一半可能是沈家的女兒,到底養你一場的這點情份在,我才懶得丟下一大家子的瑣碎事情,清早起身進宮來提醒你——你若還不醒悟硬要跟着蘇氏走到底就等着看罷,蘇家自打到了鄴都來,仗着武英郡夫人和太后的支持做的實在是太過了!如今連曲家都被他們弄得丟爵失位!你還要連歐陽家也幫着他們捅上幾刀!你真當沈家有你這個庶女在宮裡就一定會被你拖下水嗎?傻子!你再不回頭,你看往後我們還管你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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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評的夢想總算達成了!
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