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御女掩嘴笑道:“這一回隨駕的人可真多。”
“陛下興致好,多帶上了幾個人,到時候越山別院也熱鬧一些。”牧碧微淡淡的說道,西平公主乖巧的坐在她身旁,正用心的拆着沈太君進的那副九連環,這一回同樣隨駕有份的段美人見牧碧微彷彿對姬深忽然增加隨駕越山池的妃嬪渾不在意,心下一動,便道:“娘娘說的極是,只是妾身聽說越山池那邊不比西極山和溫泉山,是有正經的行宮的,那別院可沒多少住處,咱們在宮裡都是住慣了寬敞地方的,過去了縱然咱們不生事,怕屆時屋子狹窄,遇見了那等不知道進退的人也免不了生出事來呢。”
牧碧微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帶你們去越山池是爲了伺候陛下,可不是叫你們去戲耍的!”
段美人一凜,忙道:“妾身知錯!”
“伺候好陛下才是你們應做的事情。”牧碧微撥着指上一枚碧玉指環,意有所指的說道,“至於那些不知道進退不知道輕重,還以爲到越山池是縱着容着她們的人,莫非比你們多一個頭還是一隻眼?要你們這樣怕她們不成?”
“娘娘教訓得極是!”柳御女把話接了過去,斜睨一眼段美人,嗤笑着嗔道,“段妹妹啊就是謹慎,可見娘娘沒執掌咱們長錦宮前,咱們過的日子!如今娘娘都來了兩年了,段妹妹到底還是難改這步步小心的性.子,也不想一想娘娘什麼時候叫咱們吃虧過?”
這兩年柳御女仗着牧碧微撐腰,除了寥寥幾人外,許多位份高的都不放在她眼裡,可不會懼怕到了越山與其他妃嬪住太近摩擦起來自己會吃虧,她和段美人這一干人也算是有些交情的,這會嘲笑了段美人,轉頭又替她說上幾句,笑意盈盈的對牧碧微道:“娘娘可也別惱了段妹妹,她素來是個小心謹慎的性.子,這也是因爲咱們從前沒有主位許多地方都免不了要吃虧——大約三年前的時候,如今蘭林宮的那位繆世婦正得意,段妹妹有回不仔細折走了她想插瓶的花兒,結果被那一位在陛下跟前哭訴一番,吃了大虧,從此以後與其他妃嬪做事說話都小心了很多,卻不是信不過娘娘呢。”
牧碧微心想,那日叫你們過來敲打,這段氏接話可不慢,倒還真看不出來,這兩個不但是她宮裡人,而且寵愛不過是那麼回事——容貌也不及牧碧微自己的,她並不擔心被她們奪了寵去,便直接把話說開:“自打五月裡陛下親政起,前朝事務繁忙,陛下心緒就一直不是很好,連後宮妃嬪處歇的也少了,這個你們想必也清楚,若非秋狩是慣例,按着前朝那起子臣子的意思是叫陛下今年就不必外出,專心理事纔好。”
柳御女思忖着牧碧微的意思就抱怨道:“這些臣子說的倒是輕鬆,專門攛掇着君上左一個遠女色右一個戒嬉遊,卻不想他們自己家裡蓄養着美婢如雲,每逢旬日就呼朋引伴的作樂,挑起君上的刺來倒是一個比一個會說,也不看看自己在做些什麼?”
“這些前朝的事情,你們在本宮這裡抱怨幾句就算啦,離了這裡若是多嘴,叫本宮落個教導無方的名頭……”牧碧微掃了她們一眼,段美人本要順着柳御女的話頭往下說,這麼一聽果然露出怯懦之色,倒是柳御女神色不變,笑吟吟的說道:“娘娘說的妾身記着呢!若不是在娘娘跟前,這樣的話妾身怎麼敢說?”
她這麼一番連消帶打將尷尬化解,也足見與牧碧微的熟悉,段美人在旁邊看着暗暗揣摩,牧碧微道:“是以秋狩雖然是明兒個就起程了,但陛下此刻心頭正煩着,就是狩獵時怕也很難沒有事情打擾了陛下的興致,再加上……”
她聲音一低,慢慢道,“你們當知道,宮裡頭妃嬪雖然越發的多了,可皇子……”因西平公主在旁,雖然公主如今還不怎麼知事,但牧碧微說到此處,也不再多言了,柳御女與段美人對望了一眼,都露出驚喜與忐忑交織的眼神來:“娘娘是說……”
“隨駕最緊要的就是伺候好陛下,至於旁的事情你們自行處置,若是處置不了的報給阿善也可,阿善斷不了的自有本宮爲你們做主,但輕易不要去煩着陛下,懂了嗎?”牧碧微給她們定着這回隨駕的基調,“陛下是最不喜歡後宮裡頭吵吵鬧鬧的,那等敗興的事情不要去做!”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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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福宮,定興殿裡的悽清其實算起來也不過兩個月不到,可如今走進去,卻彷彿至少被冷落了一年一般,連廊下的宮人談笑都彷彿被壓抑過一般,格外的奄奄無力。
宮人們竊竊私語半晌,才發現了殿外站着的人,仔細一看,都吃了一驚:“龔世婦,你怎的來了?”
“我小月子早就過去了,這一回秋狩,蒙陛下不棄,點了我隨駕,明兒就要動身了,左等右等不見光訓娘娘召見,想着光訓娘娘近來身子不好,但總是景福宮主位,隨駕之前,我總要來拜訪一下,聽一聽娘娘的教誨之言啊!”兩個月不見,龔氏身上原本因知道自己懷的是個男胎的驕橫之氣因小產而失去,如今卻因爲六宮都曉得小龔氏盛寵而復甦,她似笑非笑、不冷不熱的掃視着面前的宮人,道,“娘娘呢?”
其中一名宮人越衆而出,道:“世婦請在此等候,容奴婢進去稟告娘娘一聲。”
“糊塗東西!”這宮人話音才落,龔世婦身後的宮人已經高聲呵斥起來,“這樣冷的天,這麼大的風,這地兒正是風口,你們難道不知,咱們世婦因被那黑了良心的害得小產,如今雖然養好了,到底傷過元氣?居然還要世婦在這裡等,若是世婦回頭有個咳嗽腦熱,你們擔當得起嗎?”
那宮人一呆——何氏得勢的時候,別說在景福宮裡時是正經的主位,雖然她只是個粗使宮女,世婦們也不能不給她幾分體面的,就是從前在綺蘭殿裡,何氏不去欺負旁人就不錯了,連唐隆徽、如今的唐凝暉都被何氏在世婦時就折辱過,什麼時候有人敢到何氏跟前來無禮?
龔世婦這麼一出,這宮人竟沒反應過來,龔世婦見了,輕蔑一笑:“怎麼光訓娘娘一病不起,你們這些個人都呆了傻了不成?”
“呆了傻了的莫不龔世婦罷?”冷不防一個聲音在不遠處響起,龔世婦擡眼一望,臉色微變:“杏枝?”
來的正是定興殿二等宮女之首的杏枝,何氏自己生的豔麗,打扮也是往豔色裡挑,是以她身邊的近侍,一向穿戴俏麗,但因爲何氏這兩個月心緒不佳,景福宮接連沒了兩胎,雖然龔氏這胎不是何氏自己懷的,究竟心冷了一場,所以這兩個月近侍們也不敢穿的太豔麗招何氏的心了。
杏枝這會就穿的樸素了許多,從前龔氏才被何氏選出來誕子的時候,對定興殿上上下下都是不敢怠慢的,這杏枝擺明了將來會接如今已任青衣的桃枝的班,龔氏對她更是放下身段的客套着,到底積威還在,如今看見了她那膽氣就禁不住一弱。
但見杏枝這會穿戴遠不及從前,龔世婦那弱下去的膽氣又莫名漲了起來,冷笑着道:“杏枝,你也不過是個宮奴罷了,我卻是陛下欽封的世婦,你居然敢以下犯上嗎?難道光訓娘娘平素就是這樣教導你們的?真真是叫人笑話!”
“以下犯上?”杏枝走到她不遠處站住,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道,“我倒是好奇世婦你頭上這副頭面,想是才得的罷?若是沒記差,三個月前澄練殿的牧宣徽得了差不多的一副,當時牧宣徽還說太過富麗,打算入了秋再戴,如今世婦倒是搶先把差不多的戴了出來,還是這樣隨隨便便的出了門,卻不知道牧宣徽聽到後怎麼想?”
“你!”龔世婦因自己妹妹入了姬深的眼,再加上何氏失寵,這纔有膽子鬧上定興殿來,出小產的那口氣,如今聽杏枝提到了正當盛寵的牧碧微,臉色禁不住變了一變——這套頭面正是小龔氏派人送過來給她的,龔世婦自家人知自家事,龔家貧寒,小龔氏大字都不識幾個,哪裡知道什麼釵環品級的分別?
而姬深又個興頭上來了連後位都能夠許給宮女的主兒,他給小龔氏賞賜與下嬪之首差不多的首飾一點也不奇怪,小龔氏人在宣室殿,看着盯着的人多,她這會又得意,也許有人提醒過她不要自己戴,因此才送給了自己阿姐,卻不想其中原因不僅僅是爲了不叫人嘀咕逾越,更多的是爲了避免得罪牧碧微……那一位可是連右昭儀和盛寵時候的何氏都敢頂上的!
思慮再三,龔世婦到底畏懼牧碧微,生怕拖延片刻惹出是非來,也不敢繼續鬧下去,嘴裡匆匆道:“原本我是爲了明兒就要起程,想來問一問光訓娘娘可是有什麼教誨的,不想光訓娘娘既然病到了不能見人的地步,那我也不強求,待秋狩歸來,我與娘娘帶些東西,但望還能來探望就是!”
這麼連詛咒帶下臺的交代完,她也沒了心思再說旁的,轉身就走,一腳纔出了定興殿,雙手就從頭上拔了兩支釵下來藏進懷裡。
定興殿的宮人看着,對杏枝道:“這龔氏實在過分!”
“秋末冬初了。”杏枝冷笑,“即使有幾隻蚱蜢藏到了暖處,到底也不過多那麼幾日罷了!”
說着,不屑的拂袖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