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沒攔着?”牧碧微吃驚的差點站了起來,“你走了,誰來替他改摺子?五郡遭災,要安撫災民,要安排補種,我雖然不諳農事,但也知道如今都五月中了,那幾郡又不是江南,還種個什麼?!並要收拾五郡裡不法官吏,說不得還要與山昌王那兩個郡主的後人打交道,那兩家把計筥都弄得灰頭土臉,計筥再廢物,好歹也是計兼然的侄子,計兼然總要給他看着點的罷?饒是如此也被弄到如今迫得計兼然大義滅親的地步!這一去,還不知道要多少辰光!叫他自己看摺子看個兩三日都勉強,時間久了,旁人焉能不察覺?!”
聶元生嘆了口氣:“安平王與廣陵王一起勸說陛下,道是五郡如今情況也不是特別壞,最大的問題,還是郝家、展家,道是計筥乃右相之侄的身份都不夠分量,壓不住這兩家,很該使天子近臣過去處理,以叫兩家畏懼,從而迅速解決爭端……又把陛下吹捧了一番,說我此去定然一帆風順,不過是去撈份功勞,安平王甚至還說,先前祖父的爵位傳了叔父,我身爲祖父嫡長子之長子,身上卻沒有爵位,即使陛下加恩,畢竟年輕,難以服衆,如能夠立下幾番功勞,封爵也名正言順一點……至於政事,陛下倒是自己想到了個藉口,說是災情如火,加上馬上就要奉太后去溫泉山避暑了,若將事情報到溫泉山未免耽擱,叫安平王與樓萬古留守鄴都,暫且代理。”
牧碧微在聽他說話時已經不住的冷笑,如今就道:“天子近臣的尊貴,怎麼比得上皇族宗室來的尊貴?若是五郡當真情況不是很壞,那爲什麼安平王、廣陵王不去領這件差使?就算他們兩個已是王爵,封無可封,但他們兩個一個岳家是高家,一個岳家是曲家,我就不信他們沒有需要扶持的人,這麼個燙手的山芋,也虧得他們說得彷彿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一樣!真真是不要臉之極!”
她忽然想到,狐疑道,“即使他們兩個說的天花亂墜,可你也不是不能開口呀,怎麼竟叫他們說服了陛下?”
聶元生聞言,臉色沉了一沉,才道:“自然是步順華開了口,從旁勸說,陛下這才點了頭。”
牧碧微大怒道:“這賤婦!”定了定神,她方驚訝道,“這也不對呀,這步氏是經採選進宮的,今年採選可不就是你選的?怎麼她竟還要和你作對?”
聶元生又不是傻子,雖然采女多了去了,他也不可能每個都籠絡一下,但最拔尖的那些個人,他總要觀察一番,並調查清楚的,至少不能是與他有仇的人的親眷罷?這回進宮的新人裡頭,步氏是首屈一指的人物,聶元生哪裡能不仔細留意了她?
不提這件事情還好,提到此事,聶元生也不禁露出一絲尷尬之色來:“卻是我被她騙了。”
他一向心機深沉,當初牧碧微進宮以來,步步都落進了他的算計裡,不想這一回卻被步榮衣刷了一道,此刻說來,不免面有愧色,牧碧微就狐疑道:“她是個聰明的,這兩日我也看出來了,只是……要說聰明的能夠瞞過了你,還是你見她生得美,被她迷惑得神魂顛倒?”
聶元生伸手一捏她面頰,調笑道:“瞧這醋味!”
“老實一點!”牧碧微擡手打開了他的手,喝道。
聶元生無法,只得收回了手,如實道:“你大約聽說了,這一回采女裡頭還有一個論容貌並不比步氏差,她們兩個出身都十分的卑賤。”說到此處,聲音低了低,“都是勾欄之地出來的!”
牧碧微吃了一驚,道:“這樣……那怎麼伺候陛下……不是說採選至少也是良家子嗎?”
“咳,勾欄裡略高雅些的地方,多半是從幼女開始栽培,到了年紀,先捧紅了,這才接客。”聶元生苦笑着道,“這步氏與那毀了容貌只得出宮去的尤氏,都是還沒正式露面的……原本打算送與太守結交,不想趕上了宮裡採選,你說這麼兩個人,那太守豈能不如獲至寶?當下就給她們造了良家子的身份,又將那勾欄地的老鴇打發了,送到鄴都,我自然要留意一下……卻也沒發現什麼疑處,就……嗯,想來這步氏是誰埋的暗子,我竟沒查出來,如今後悔卻也晚了!”
“原來如此。”牧碧微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眯起眼道,“這樣含含糊糊的話兒你覺得我會信麼?”
聶元生被她問得招架不住,只得苦笑着說了實話:“先前尤氏同步氏纔到鄴都時,我親自去看過,那步氏……嗯,曾私下裡塞給我一方帕子,我道她有什麼內情要說呢,不想按着那帕子裡的時辰地點去了,她卻……嗯,對我有意,你說我怎麼可能理睬她?”
牧碧微聞言,雙眉一揚,擡手就擰住了他耳朵,怒道:“你當我會相信?!這步氏既然曾經有意勾引你,你要麼笑納了金屋藏嬌,要麼就索性滅了她的口!你給我說老實話,是不是你勾引她未遂,卻又不忍心阻了她的前途,因此才弄到了今兒的地步?”
“嘶!輕點。”聶元生覆上她手,告饒道,“怎麼可能?步氏的確是個美人,但要說能夠越過了右昭儀孫氏去也不至於,我見孫氏比你還早,你看我可與她有什麼關係?”
牧碧微哼道:“人各有所愛,未必步氏美貌不及孫氏,你就一定對她不動心!”
聶元生笑着攬她入懷道:“這第一句話有理,我就偏偏喜歡你,關什麼步氏、孫氏什麼事情?”
“你是說我容貌不及她們了?”牧碧微聞言,又要發怒,奈何被聶元生摟緊了動彈不得,只聽他道:“好啦,說正經的,當時步氏向我道她心儀於我,我豈是沒起滅口之心嗎?說句不好聽的,她如今是貴爲順華了,這是因爲有人爲着討陛下高興,又查明瞭她尚是清白之身,這纔給了她良家子的身份得以進入採選,如我這樣知道她們底細的人看來,不過兩個賤籍女子罷了,生得再好,也不過是玩物!”
他輕描淡寫的說着步氏,“原本是打算過後就尋個機會解決了她的,不想還沒下手,她倒先將那尤氏的臉劃破了,當時采女裡頭有極爲出色的人選這個消息,私下裡已經有人悄悄報到了陛下那裡,說來說去,還是因爲兩王多管閒事——要不是他們揭發出來我收取了后妃賄賂,引得陛下詢問,既然陛下已經知道了有那麼個拔尖的采女,我至少也要給他留上一個吧?本打算留尤氏,奈何尤氏太過無用……我也只能任憑步氏進宮了。”
說到這裡,聶元生冷笑了一聲:“不過她進得宮來,憑她手段通天,富貴也就這麼幾年罷了!”
牧碧微沉吟道:“你可是做了什麼手腳?”
“尤氏被毀容送出宮後,我就使人給她下了一份絕育散。”聶元生慢條斯理的道,“高太后看着身子還很硬朗,步氏想學左昭儀收養他人子嗣,那是想都別想!”
牧碧微這才放了心:“既然如此,那任憑她囂張些日子就是,回頭自然慢慢同她算着帳!”想了想又皺起眉,“不過他們這樣想方設法的調你離鄴都,恐怕還有後手,你可要小心!”
聶元生點頭:“我向陛下請了飛鶴衛爲護衛,爲首的就是蔣儼,他是蔣倘的堂弟,在飛鶴衛中任校尉一職,武藝很是了得,此外還有些祖父留下的護衛陪同,這一路我心裡都有數,你不必擔心。”
牧碧微道:“怎的不帶上高七?依我說,蔣儼未必有高七可靠吧?”
“高七不能走。”聶元生搖頭道,“一則,他才坐上了副統領之位,如今正要忙着鞏固勢力,以與蔣倘相爭,這次我故意點了蔣儼,就是爲了去蔣倘一大膀臂,好給他騰出機會來,二則,我與他真正的關係,只有你知道,甚至連我叔父都不清楚,他再是庶出,總是姓高,我可是指望他趁機將蔣倘擠走,徹底掌握飛鶴衛的!三則卻是我走之後,朝上牧令還好,有蔣、計在,即使兩王也未必能拿他怎麼樣,畢竟牧令多年爲官,口碑一向不壞,你的大兄牧碧川也非初仕,他又不在朝中,遠在清都郡,惟獨你弟弟牧碧城,老實說若無高七扶持,他在飛鶴衛的日子可不好過,我擔心我走了之後,你在宮中有什麼消息傳遞不便,又或者牧碧城被人算計,有高七在,也能斡旋一二。”
“你這些都想到,我也沒話說了。”牧碧微靠在他胸前吐了口氣,幽幽的道,“此去小心。”
聶元生安然笑道:“其實此行固然突兀,但安平王爲了說服陛下答應派我離都,提到了爵位之事,倒也是件好事。”他眯起眼,“雖然天子近臣比什麼爵位都有用,我看中的卻是他所言以功封爵,若能如此,我晉級亦是名正言順的事情,若是我自己坐了左右二相的位置,卻還要改個摺子還小心翼翼的保密做什麼?”
兩人依偎着,都是謹慎小心的交代着分別之後的一些要事,漸漸歸於旖旎。
四更天,天色如深幕,聶元生照例起身離去,牧碧微親自送他到殿後,低聲道:“我等你,平安歸來!”
聶元生轉過身來,擁她入懷,撫了撫她的鬢髮,輕聲道:“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