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水色沒有明說,但方琮明白她的擔憂:小嬋的事情暴露了並什麼要緊,可柳嫣那等心思繁複的人物難保不會因此察覺到什麼,她一力追查下去,若只牽扯到九爺還沒什麼要緊,倘若她的人查到了華玹,最後牽連到自己該怎麼辦?自己現在看似孑然一身,可身後還牽扯着相當一部分玉華宮的勢力……
水色見方琮蹙眉沉思,忍不住低聲道:“主人,奴婢身上帶了聯繫玉華宮人的線香,要不要……”
方琮搖頭卻是笑了笑:“這一次咱倆還真是想到一處去了,我身上也帶有聯絡用的線香,只是茲事體大,若非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我不會動用。你也不要太緊張,她們總歸是親姐妹,想來不會做得多過分。”
“主人這話連自己都騙不過去,何苦拿來騙奴婢呢?”水色噘着嘴低聲抱怨,“會對自己的親妹妹下血蠱的姐姐,什麼事做不出來?更何況她還是會爲了一個鐲子屠殺人家滿門的女人,她對自己的親妹妹尚且那般殘忍,對妹妹的丫頭又能仁慈到哪裡去?奴婢可以不多想,只要主人肯安心休息。”
方琮低下頭來正視着水色,張了張嘴最後也只是笑道:“罷了,既如此,你答應我一件事:你離開井口之後不管用什麼手段,立刻聯繫九爺,讓他入宮救我,別的什麼都不要做,什麼都不能做。若我能平安脫困,我會告訴我今天我的發現;若不能,你就去城郊供奉水容和雲璟的廟裡給我立一個衣冠冢吧。”
水色瞪大了眼睛,方琮這幾句話說的平靜可在她聽來卻如字字如同落淚炸在她心上,她剛要仔細詢問,方琮卻搖頭:“別多問了,你剛吃了藥,去和燕姐姐一起休息一會兒吧,到了時間我會叫醒你們的,我現在有些累,別讓我繼續浪費體力了。”說完就閉上了眼睛養身,對水色不聞不問。
水色憋了半天氣,只能咬着嘴脣走到燕婧身邊悶悶坐下,不多時也因爲藥效陷入沉睡。方琮睜開眼睛,垂頭看向地面,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太陽緩緩偏移,井中的光線越來越微弱,方琮仔細聆聽着周邊的聲音,直到上方的天空中掛上了一顆閃爍的星子,她清清喉嚨略略揚聲:“該醒來了。”
燕婧瞬時睜開了眼睛,茫茫然四顧一番後清醒過來:“我怎麼睡得這樣熟?天什麼時候黑的?”
水色清醒過來,緩緩張開眼睛:主人果然是被逼上了絕路,在玉華宮中的時候主人最討厭的就是這類可以直接服用的補藥,雖然沒有任何毒性,但吃藥的人幾天內都會對主人的聲音有迴應,這並不是說服藥者被控制,而是一種下意識地服從。用方琮的話來說,這就是對身邊人的一種欺騙。
方琮仍舊維持着倚靠牆壁的姿勢,臉上沒有多少表情,只有聲音還算柔和:“也沒有睡很久,現在應是剛入二更,從午後到現在井口周圍始終沒有人經過。燕姐姐,恕我多言,流花可能沒有順利出宮,而太后可能直接把我們當做了可以隨時捨棄的棋子,看來繁華背後所隱藏的黑暗哪裡都差不多呢。”
水色看着方琮心裡突然一顫,猛然就覺得她哪裡不對勁可一時間又看不出來。方琮擡頭盯着井口上方的天空道:“雖然井口周邊沒有人聲可以順利出去,但再遠一些的地方我就不敢保證安全了,爲了保險起見,我們互換下衣裝吧。我是這麼想的,倘若這次的局是針對我們而設的,我們換裝而行應該住我們的人產生些微的混亂,爲我們逃走創造機會;若沒有人針對我我們,更換衣裝也有助於我們順利離開。燕姐姐,你熟悉宮中道路,到達地面後你不必顧忌我和水色,只管想法子離開宮中!”
燕婧搖頭:“不行,我不能讓你們留在這危機四伏的宮裡!你們不認識這裡的人,也不清楚這裡的路,萬一路上遇到了拿着我信物的細作或是存了歹心的人,你們就危險了!琮兒,是我帶着你和水色進宮的,也自然該由我帶着你們安然無恙的回去,這是我的責任,你不必再勸了,我心意已決。”
方琮嘆道:“我不是勸姐姐,而是真心希望姐姐能夠聽從我的建議,畢竟我們在宮中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刻的變數,最糟糕的結果就是我們三個都命喪於此,與其這樣還不如讓能逃的人先逃走,畢竟從宮外搬救兵回來救我們比姐姐帶着我們我們在宮中無頭蒼蠅般地奔逃要更安全快捷一些。姐姐,我和水色都是宮中的生面孔,萬一路上遇到了護衛,我們會成爲姐姐的累贅,若姐姐想通了就快些換衣服吧。水色。”
水色忙跟燕婧換過了衣服,並摸索着給燕婧幫了個雙丫髻:“晚上光線暗淡,言夫人只要不要在太過明亮的地方走動就不會被看出端倪,時間緊湊,您先上井吧,奴婢會跟在您的身後,井口往下約半長的距離沒有落腳點,您可以踩着奴婢的肩膀出去,之後您只消拉奴婢一把就可以了。之後的事就如主人所言,您只管離宮,奴婢會想辦法將主人帶出井口,並在附近找地方躲藏起來,等待合適的時機離開。”
方琮笑着道:“再耽擱下去天都要亮了,水色,你先把衣服穿好再送姐姐上去。”
燕婧道:“我先去探探路,水色,你換好衣服再來。就從我們中午定下的那個地方開始。”
方琮摸索着幫助水色套上燕婧的衣服,她湊近水色身邊低聲道:“燕姐姐走遠之後你就點燃線香,讓我們的人想辦法送你出宮,然後你直接回朗悅莊找人通知九爺,說我被困在宮中井道的暗室之中,請他再不要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救我出去。水色,瞞着你很抱歉,其實跌下來的時候我摔斷了幾根骨頭,左腿痛的無法彎曲,這裡也沒個地方躺下,所以只好一直站着。我肋下痛得很,應該最少骨折了兩處,我現在身上又冷又熱,若是不能及時救治,最多也只能撐上個兩三天。我會努力保持清醒直到你帶人來。”
水色瞪大了眼睛,只覺得滿心都是酸楚,她擡手就要查驗方琮的傷勢卻被低聲阻止:“我現在沒有多餘的力氣阻止你了,快走吧,別讓燕姐姐瞧出異樣來。路上小心,尤其是要提防柳家姐妹和小嬋,去吧。”
水色哪裡願意走,可是留在這裡對方琮更沒有好處,此刻她才明白方琮爲什麼要讓自己儘速離宮,雖然她們在宮裡有不少玉華宮留下的線人可用,但是在方琮身受重傷的前提下,想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安然離開幾乎是不可能的。方琮不想引人注意,今日的局看似平常,實則不死不休,方琮若想全身而退,只能借住唐靖的力量,因爲在她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唐靖有能力將她帶出宮外。
水色將身上所有的藥都掏了出來:“奴婢身上只帶了這些防身用的藥,主人您先留着……”
“不用,”方琮想要擡手卻扯到了胸骨的痛處,她苦笑着道:“我身上帶着碎魂匕,這些東西還是你留着更有用。我腰間的暗袋裡有幾顆加了料的紫珍珠,你都帶走可以給在路上打點人脈用,別急着花錢。”
水色知道這種紫珍珠顏色漂亮,質地堅硬,女子都很喜歡,只可惜裡面加了些料,經人手把玩超過一刻鐘便會化成齏粉,裡面的毒蟲毒藥頃刻就會要了碰觸之人的性命。方琮的意思很明顯:爲了能平安離宮,打點人脈是必須的,但不能留下任何可以讓人追查的線索。水色將珍珠收在最外面的荷包裡,以免讓其接觸到體溫,燕婧已經找到了第一處落腳點,方琮笑着將水色推了過去:“別讓燕姐姐等,走吧。”
水色咬牙,轉身追上了燕婧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後地攀上了井壁的凸起。方琮仔細聆聽着兩人的腳步和呼吸聲,盤算着她們攀到了什麼位置。她將指甲用力刺入掌心保持清醒,水色和燕婧的離開讓她倍感寒冷,漸漸地失去對身體的掌控力,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心中不斷計算的時間開始出現偏差。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遠遠地聽到燕婧的提氣聲,又過了一會兒井壁上傳來了規律的叩擊聲,水色也離開了井口並用玉華宮的暗號通知她。方琮低咳一聲,努力擡起手來從貼身的暗袋裡摸出了打火石。
方纔她不敢拿出這樣東西,以免在光源下被兩人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她的腿骨骨折,腳踝輕微扭傷,肋骨也折了兩處,只是她沒告訴水色,有一根斷掉的肋骨可能戳到了臟腑,她怕咳出血來讓兩人更不安,所以一直強忍着。現在身邊沒了人,她將一直握在手裡的藥丸塞進了嘴裡,濃重的藥味和血腥味瞬間彌散開來,方琮吐掉瘀血,靠在牆壁上休息:“說什麼能撐上兩三天,方琮,騙人還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