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抓了抓臉:“嗯,簡單來說,方姑娘雖年紀輕但面相和氣質從未透露出同齡女子該有的那種不知世事的單純。屬下聽說過,她之前和爺接觸的時候不知您的身份,但相處之時處處都留有餘地,後來當爺用真實身份與她相見,在爺略顯心虛的時候,方姑娘的表現絕對不像是不諳世事的大家閨秀。”
唐靖仔細回想了下,點點頭:“所以?”
十四瞅了瞅嘴角,心想自家爺還真是當局者迷,這回只怕是要栽在這位方姑娘手中了。十四小小盤算了一回,然後點頭道:“所以她方纔說的話一定也和之前一樣得體而且留有餘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方姑娘說的話即便都是真的,但其中仍有一些紕漏存在?可爲何我毫無察覺?”
十四心說:自從遇見方姑娘之後,您的智商都已經入土爲安了,尤其是今天您久違地見到了方姑娘,您的腦袋沒有墮落成裝飾品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哪裡還能注意到話中的那些彎彎繞?十四小聲道:“十四雖不才,但好歹也是女子,女子猜女子的心思總是比男人要來得容易,如果爺願意相信十四,不如將方纔聽到的話簡述一番,也許屬下真的能聽出一絲絃外之音呢?就算聽不出,爺就權當吐露心事了。”
唐靖搖頭:“不了,她支開侍女同我說的話,我還是自己想更好,只這幾天的禮就不用再多送了。”
十四默默地怨念:所以說做人屬下難啊!啥事都要做不說,心情不好了還要哄!我又不是老媽子!
唐靖的神色鎮定下來,他將手探入袖袋,把玩着那枚精緻的錦囊,車子裡安靜下來,直往府邸而去。
方琮輕輕推了推水色:“我是真的覺得很累,想好好睡一會兒,你不用照顧我了,去忙你的吧。”
水色擡手給方琮掖好被角,繼續輕輕揉捏她的雙腿:“奴婢曉得所以纔沒做聲地陪着,您趕緊睡吧。”
方琮無奈一笑:“你這樣我怎麼睡得着?你知道我不慣有人近身的,尤其是在睡覺的時候。”
“您之前在寺裡昏睡着的時候,都是奴婢在照顧您,也沒見您不習慣。您趕緊睡,睡着了我就走了。”
方琮本想說,昏睡與自然睡去是不一樣的,但是又懶得開口,水色手下一輕一重地捶捏着,沒多久她竟然就真的睡了過去,水色又小心輕捶了一陣才輕輕起身離去。緋流正彎腰洗臉,見她出來忙上前問道:“主人不要緊吧?剛纔她硬將我打發了出來,你瞧我弄得一身一臉的土,這會兒還沒洗乾淨”
水色忙擺手輕聲道:“你輕聲些,她剛睡下,咱們出去說。你怎麼弄得這麼狼狽,只洗手臉怕是不成了,你拿身乾淨衣裳去,浴房裡還有乾淨的熱水,這會兒也沒事,你趕緊先換洗了吧。”
漁火已經醒來,被自己天天侍弄的藥草薰倒是件破丟臉的事情,而薰倒之後還被女子救治是件更丟臉的事情,所以他沉默了,沉默着關上了大門,沉默着對自己說:如果明天那些人還敢再來,他絕對不會客氣!如果不是他們就這樣闖進來,他也不會慌了手腳不慎踩到毒草而暈過去!
唐靖下了車就把自己關進了書房,掏出那枚錦囊仔細查看:雲繡的針腳細密,繡工自然是一流,可秀紋卻是前幾年流行的樣式,內襯用的也是上好的絲緞,通風透氣不傷藥材,足可見當時製作的時候用了十成十的心思。唐靖捏着香囊,他努力想象方琮製作這枚香囊的樣子卻毫無結果,他這才發現印象中的方琮總是不冷不熱的樣子,即使是笑着也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更多時候他腦海中的方琮都是瘦削的一個影子淡漠地看着窗外發呆。幾年前的她應該還是個孩子,那時候她捏着繡針縫製錦囊的樣子……
十四抖了抖,連忙後退幾步扯着十一離開書房:“不行,爺魔怔了,太可怕了。他捏着方姑娘送他的香囊在傻笑呢。哎,你之前沒有打探過方姑娘的底細麼?我看她出手不凡,似乎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
十一搖頭:“我有過這樣的打算,但爺攔着不讓,之後她又病了,我按着爺的吩咐去幫忙照顧,再沒顧上這些。你不知道,她當初爲了答謝爺出手相助,給爺的謝禮是麒麟佩,給我的是那枚百錦囊,只是麒麟佩是葉家的東西,爺轉給了我,他自收了那枚藥囊。之後更是爲了這個差點唐突了方姑娘。”
十四道:“這事我知道,爺這是吃醋了,爲了自己莫須有的猜疑吃醋,上次他被教訓的挺慘,這次他這麼奇怪又是爲了什麼呢?身上看起來也不像有傷的樣子……那枚藥囊依你說是新的,但爺以爲是舊的,而且那東西我遠遠見過一次,確實不像是新的,關鍵還是年輕男人用的樣式。幾年前的方姑娘也不過是個孩子,你說她一個小姑娘做這種男人用的東西是爲了什麼,又是要給誰用的啊?”
十一跟着蹙眉:“難道,人家方姑娘已是名花有主了?也對,方姑娘樣貌不錯,辦事又牢靠,雖不知她出身如何,但那通身的氣派可不是小門小戶的人家養的出來的,這樣的女子又在這個年紀,無論是已定了親還是有了心上人都再正常不過……啊,這樣說來咱家爺豈不是,沒戲唱了?”
十四搖頭:“可這樣也說不通,方姑娘確實不像是小門小戶教養出的女孩子,但她身體虛弱,就算來亞城調養,順便照管家中產業,可身邊只跟着幾個較親近的僕從。而且依你所言,你們最初見方姑娘的時候她身邊還只跟着一個水色,你說這像話嗎?一位大家閨秀隻身在外,身邊沒幾個貼身服侍的僕人,既沒人管束,也沒人照顧,更沒有任何男人的幫扶,你說她潔身自好我信,說她名花有主就有點牽強了。”
十一這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爺今日的情狀是被方姑娘給蒙了?這位方姑娘可真是好手段!”
十四淺淺一笑:“女子的心思從來最是難猜,她這樣做無非是想不傷人不傷己地斷了咱家爺的心思,正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與其由着爺這般無止境地纏着她,不如就乾脆利落地斷了爺的念想!所以我才說這位方姑娘比柳嫣那賤人好上千萬倍,她的心思雖深但並不惡毒,行事也正派,看着就讓人舒坦。”
十一低嘆:“我知道你不喜柳嫣,更看不上她的爲人,但她的身份擺在那裡,柳家的地位擋在那裡,你這樣的言行,若是被那些有心的小人撞見,只怕又會給爺招來麻煩。這裡是亞城不是草原,你收斂些。”
十四吐了口惡氣:“我自然曉得!如果是在草原上,她這樣的惡毒女子早就被我扒了丟去喂狼!”
唐靖能做十四的主子,各方面的本事自然不會在她之下,因此十四能想到的,只要他腦袋清醒自然不會想不到。此刻他已經小心拆開了錦囊並取出內封的藥包,這才發現錦囊外層的雲繡和內襯的絲緞之間有些異樣。唐靖眯着眼睛,小心地挑起縫製的絲線,將內外兩層小心拆開,只聽“嘩啦啦”一陣輕響,唐靖低頭一看卻是笑了起來,低不可聞地笑到不可抑制:“紅豆……哈哈哈哈哈……居然是紅豆……方琮,你是真聰明還是假糊塗,給葉十一的錦囊夾層裡,居然還封着紅豆……你真當唐九是傻的麼?哪有女孩子會給日日相對的青梅竹馬的未婚夫送紅豆的!除非你親口對唐靖說永不相見,否則我絕不放棄!”
緋流將頭髮仔細包住,邊系圍裙邊和打雜的廚娘搭話:“李嬸兒,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今兒家裡要做豆腐皮兒的葷素包子,我來調餡兒,您包好了蒸上就行,花樣儘量多一些。”
李嬸兒四五十歲的年紀,面相還算和氣,她爽利地應了一聲便開始忙碌:“也沒等多久,姑娘彆着急,一應的菜蔬肉果我都洗過切好了,不會耽擱的。姑娘,我還揉了些面,您瞧瞧能不能做成酥皮兒?我瞧着這家裡的人像是都喜歡吃那個,姑這幾天娘做酥皮兒的時候我一直仔細看着,您看我做的成麼?”
緋流眼睛都沒掃一下就笑道:“很好的,李嬸兒就直接做成酥皮兒帶回去給您家的孫兒吃吧,多放些芝麻和果仁兒進去,小孩子一定愛吃。不過李嬸兒還是先做正餐的好,待包子蒸上了您再忙那個。”
李嬸兒忙重新洗了手,捲了袖子過去幫忙。緋流則調羹作湯預備點心小菜,包子蒸到半熟的時候她揭了上層的幾個籠屜,邊另起鍋竈慢火油煎,邊催着李嬸兒去做酥皮兒。待午飯全做好之後,緋流將酥皮兒全裝進了小食盒,連同一塊五兩的銀錠都塞進李嬸兒手裡:“辛苦李嬸兒了,這些酥皮兒您帶回去吃。這銀子是您的工錢,我按着三倍的價給您結算的。今天下午本家的廚子就會過來,家裡再用不着幫傭的打雜廚娘,所以明日李嬸兒就不用再過來了。這段時間多謝您了,我送您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