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怔愣片刻,突然皺眉道:“蘇家兄妹?是蘇雲哥和蘇雲娘?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可有打探過他們是什麼時候住進去的?不對,憑你的細心肯定早就問過了,看你此刻這般驚慌,想來應該是什麼都沒有問出來吧?再過幾天就是重陽節,屆時這寺裡肯定會熱鬧非凡,一定有好幾出大戲要上演。今日的事,咱們不知道就罷了,既然知道了,怎麼也該湊個熱鬧纔是,或許咱們早就被安排這齣戲裡了。”
水色聞言一愣:“主人這樣說難道是想到什麼了?該不會是燕小姐……”
“不,燕姐姐應該還不知道她早已被安排在這齣戲裡了,否則她絕對不會邀我來這裡,就算要來也會錯開重陽節這紛亂的局面。”方琮推開水色的手臂,慢慢坐起身來,“濟雲寺的住持大師極通藥理,在亞城頗負盛名,但架子也不小,下午我送的那些東西,他是什麼反應你也瞧見了。哪裡還有個出家人的樣子,只怕早就連自己的俗家本分都忘光了。如果燕姐姐此番不是藉着重陽節太后的名義,只憑她要請那和尚爲我診脈可謂難如登天。偏燕姐姐顧忌着我不想與宮中有關聯,不肯搬出將軍夫人的名頭壓人,再加上夫人此刻又離開了亞城,讓她各方面都陷於被動之中……”
水色忙回身取了外袍給方琮披上:“小心着涼。這些我倒是沒想過,只是方纔我瞧着那些僧人,雖然隔得遠聽不清說了什麼,但當着蘇家兄妹的面,他們行動都是畢恭畢敬的。蘇家兄妹看起來也不像是避居或香客,倒像是被哪位大人物安排在這裡暫住的。主人,要不要我明日想辦法再去試探一番?”
方琮搖頭:“離那個院子越遠越好,你從未去過也不知道那裡的事情。夜深了,你也去歇着吧。”
水色見方琮打了個寒噤,忙扶着她躺下:“果然還是凍着了,我去廚房熱盞藥茶,再燃一顆香丸吧。”
方琮道:“深秋夜裡稍涼了些,此刻夜深,該睡的都睡了,若驚動了旁人不好,只待明日再說吧。”
水色燃了一丸香丹,在房內榻上歇下,安靜守至天明。次日,方琮正要和燕婧用早膳,突聞有人叩門,緋流剛巧站在門邊正要出去,水色遞過巾箸道:“我身上藥味太重,正想去洗手,你來幫忙佈菜吧。”緋流忙過去接了,水色回來的時候手上提了一個八寶攢花的精緻食盒:“奇怪,咱們的齋飯已由指定的僧人送來,爲何又有僧人來送這個,還說是住持方丈吩咐的,幸好我身上帶有銀兩,不至於丟臉。”
方琮正盥手,聞言一笑:“這住持大師真是有趣,送早點還要分兩回,還要偏等着人吃好了才送來。”
燕婧正挑了些花膏擦手,見此也是搖頭:“罷了,總歸也是他一番心意,先打開看看吧。”
水色揭了蓋子將裡面的食器取了出來打開:“木盒裡的是鮮花餅,小瓷罐裡的是湯藥,這是何意?”
燕婧想了想道:“屋子裡住着兩個女孩子,自然是一人一樣了。琮兒過來,趁熱把藥喝了。今兒天氣不錯,你精神若好,我帶你四處走走,濟雲寺北側楓林的紅葉還是值得一看的。”說着將藥汁盡數傾在碗裡,自己先喝了一口,皺着眉頭打了個顫,過了一會兒才遞給方琮,“溫度正好,就是苦了點。”
方琮擦了擦手上的糕餅屑,將木盒推到燕婧面前,接過藥碗一飲而盡,卻被苦得半天都沒動彈,許久才道:“不愧是高僧,就連配出來的藥,苦得都比別人的異樣,這滋味太銷魂了,消魂噬骨。不用漱口,大師送來的只有藥和糕點,代表着我能吃東西但不能沾水,且忍耐一時吧。至於紅葉就不用去看了。”
“不用?”燕婧蹙眉道,“爲何要說不用去?”
方琮看了看桌上的藥碗道:“水色討嫌得很,到了新地方就喜歡亂逛,走到北邊的時候還被僧人攔住,說不能靠近,想來是擔心裡面的哪位貴人。住持大師爲我的病費心思,我實在不忍心給他再添麻煩。”
燕婧歪着頭想了好一陣:“我沒聽說寺裡要住哪位貴人,否則也不會帶你過來,更何況住持也沒有提及此事,若真有貴人住在這裡,我等是必須要避嫌的。水色,你把昨日之事細細說給我聽。”
水色忙將昨日所見說了一遍,方琮卻搶在燕婧之前突然開口:“我說這件事無非是想讓姐姐有個防備,姐姐若爲此費心就是我的不對了。我聽說今年重陽節隨太后到寺中敬香的人極多,那日的陣仗肯定不會小,再聯想到水色無意間撞見的事,此刻我雖說不清這背後有什麼關聯,但既然住持沒有提起,咱們就不好去問。只有一件,姐姐要記得,重陽那日您務必萬事小心,若真有變數,當以自保爲上。”
燕婧見她神色鄭重,聯想到母親日前離開亞城,心裡也是一顫:“我明白了,是我思慮不周,早知就寧可等母親回來,如今也不用面臨這種尷尬局面。重陽前後你少出門,重陽那日你不可出門,切記。”
方琮搖頭:“一切還是順其自然纔好,姐姐刻意避忌,只怕會被有心人算計。姐姐現深得太后寵愛,她老人家過問姐姐的義妹也是理所應當,到時候面上見一見也就過去了。那日我不出門,若真有人在太后面前提起,姐姐就說我多病,恐病氣衝撞太后,若還有人堅持慫恿,就委屈姐姐親自帶我過去相見了。”
燕婧點頭:“也只好如此,我總覺得今年的重陽不會太平,邀請隨同出行的宮帖到現在還沒送完……”
方琮道:“重陽那日,我若無需前去,姐姐最好時刻陪在太后身邊,不要離開半步。”
燕婧知道事情輕重,可心裡終究難平:“寺裡住着這樣的人物,住持領了我的人情,又收了你的厚禮,對此事竟然是一字未提。我曉得自己涉世尚淺,還看不透人心叵測,可被人這樣明顯地輕慢……”
方琮溫然一笑:“憑着姐姐的身份和此刻受寵的情況,日後定然不會下嫁,那姐姐的身份肯定就跟着水漲船高,到時候別說是這裡的住持,就連往日相見的姐妹們恐怕都要仰仗着你的面子辦事求人呢。”
燕婧笑嘆一聲,一指頭輕輕戳在方琮額上:“你呀,貧嘴。罷了,看在那老和尚送來的藥還頗有成效的份上,這事就暫且不追究了,不過我總覺得那兩個人和重陽那日太后到此敬香的事情脫不了干係。”
方琮笑:“姐姐既然心中有數,又何必爲了此事費神,住持沒說也許是因爲這事本就和姐姐沒關係。”
燕婧正要說話,緋流進屋道:“方纔聽見有人叩門,有位小僧人來請主人去住持那邊診脈,說主人剛吃了藥,這會兒還需探脈一次以確藥效,還說住持早課剛完,只有這會兒得空,請主人儘快過去。”
方琮對着燕婧搖了搖頭,回身對水色道:“佛門淨地還是該莊重些,你把我那件淺雪青色的廣袖長裙取來,隨我過去走一遭吧。緋流,讓小師父在外頭稍後,我即刻就來。”
少頃方琮換了衣裳,帶着水色,隨小和尚沿着寂靜的石路走入一個極大的安靜禪院。小僧人待方琮落座後立刻奉上乾淨精緻茶果,水色遞給他一個精緻的小銀錁子,小僧人卻不肯接。方琮壓下水色的袖擺,從貼身荷包裡摸出一顆圓潤珍珠:“他不願接這些黃白之物是出家人的本性,可惜我平日裡不修佛道,身上所用皆是女子之物不便送人。這是前陣子旁人送我的夜明珠,你留着晚上照個亮,可好?”
小和尚顯然是對夜明珠的功效動了心,正待頷首道謝的時候,一聲莊嚴慈睿的佛號適時響起:“施主切莫如此,他小小年紀當不得此等貴重厚禮,且出家人清心靜修不宜接觸這些,還請施主收回此物吧。”
方琮看着匆忙退出去的小和尚,金縷面紗下的脣角彎出一個嘲諷的弧度:“我賞誰什麼東西,豈是你有資格論斷的?這麼多年了,你的醫術長進不大,我也就不說什麼了,畢竟資質有限,否則也不會被遣出去做事,可自我來到這裡之後,你幾次對我知情不報,就是瀆職了。數罪併罰,你可還有申辯?”
老和尚當下白了臉色,他在濟雲寺生活多年,從掃地僧一步步爬上住持的位置,除每月按時將消息傳遞出去外,從不曾接到回宮的命令,日子可算是清閒自在,漸漸地就將玉華宮的那些黑暗記憶埋存起來。昨日診脈的時候他尚未察覺到方琮的身份,待晚間擺弄茶具的時候才驚覺出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他沉思半夜,翻遍了寺中所藏醫書才擬出一道藥方,又親自取藥煎煮濾出,再讓勤謹的小僧人給方琮送去。從察覺的那一刻到現在,他心中一直頗爲忐忑,生怕出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