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還不覺得,說出口之後方琮才真的覺得,那些她以爲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情殤,現在已經淡薄了許多,正如她自己說的恍若隔世。華琰是個意外,真的是個意外,她一直以爲自己的未來是將華琰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改變。她喊華玹哥哥,可是沒人知道她在送走華玹的前夜哭了整整一晚,她不是因爲華玹很煩才趕他走的,也不是因爲華玹不懂變通一直自卑才讓他離開玉華宮,她希望華玹能活得好好的,能快樂起來。方琮的眼神有些幽怨,不由得就想起小時候的一些往事片段來。
按照宮規,玉華宮要選擇幾個孩子做副祭司,他們中的男孩子有可能會成爲小宮主未來的婚約對象,女孩子有可能成爲小宮主的繼任者或是心腹。前任大祭司疼愛華琰,處處培植華琰的勢力和人脈。那時候小孩子還沒開竅,只覺得喜歡和這個玩和那個玩,但是偏心就不知不覺的帶了出來。華玹漸漸被壓制在華琰的光環之下,長大之後他的性子在玉華宮裡就很難生存,尤其是玉凝上位之後。玉凝爲了斂權不肯設定祭司而是要從副祭司裡選擇,當時的副祭司中能的男子就只有華玹和華琰。
該怎麼做呢?一個是從來沒懷疑過的早就想好要一輩子在一起的華琰,一個是性子彆扭不知變通隨時隨地都想要玩命的華玹。方琮不敢說當初送走華玹時沒有半點私心,她選擇保護華玹,所以送走了他。在那座牢籠裡彼時的自己羽翼未豐,坦言說華琰是他的未婚夫婿,留下比離開更兇險,可是在那種情況下離開玉華宮基本上就算是永別,方琮自私地讓華琰留下陪着她一起面對那些未知的危險,卻送走了可以爲了她拼命的人……大概是這個決定錯的太離譜,所以才遭致了那樣的結局。
其實後來也不是沒有想過的,想着若是華玹真的不肯走,自己該怎麼樣給他留下退路,可是方琮沒有想到的是,華玹竟然比自己更先一步做出了選擇。那天華玹赤手空拳地找到自己說,他要走了。方琮沒有留他,只是將準備好的行李和一些必需品交給了他並且送他離開。那一瞬間看着華玹走遠,方琮說不清楚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因爲方琮擅自將華玹從玉華宮的名冊上銷燬又將華琛提拔成副祭司,如此便讓玉凝無計可施,玉凝震怒之下狠狠折磨了方琮一把,因此現在留在朗悅莊的人對華玹沒半點好感。
水色和華琛都看不上華玹,說白了不外乎因爲他慫,喜歡方琮卻不敢張嘴,最後還要方琮給他擦屁股。誰料到後來因緣際會,方琮會在在亞城再次遇到華玹,堂堂七尺男兒,心悅一個女子卻不敢說,真的不敢說也就罷了,她遇到什麼事你幫她一把又能如何?他倒好,一句點撥都沒有就勸方琮離開。倘若方琮真的走了,那以後她是不是就要帶着水色過那種四處奔逃,永無安穩的日子?這種糾結只有一瞬間方琮就徹底放棄了,放棄了糾結本身,也放棄了華玹。本來麼?華玹走的那一天,若是她真有心,也可以苦勸他留在玉華宮的,可但這些方琮不需要華玹知道。
方琮從舊事中回過神來纔看見華琛並沒有走,她眨了眨眼睛笑道:“怎麼了?你還有事要說?”
華琛搖頭:“只是難得看主人發呆還以爲您會有什麼吩咐,所以纔在這裡多等了一會兒。奴才告退。”
方琮看着窗外的高遠天空,突然就笑了:事已至此,她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呢?當初離開玉華宮不就是因爲想到了可能會有今天的局面麼?只有她先放下才能有再次毫無陰霾地擔負起一切的那天,很慶幸這一天總算到了。方琮起身去書案前找到玉華宮的密信信箋,起筆寫下一封很短的信:我的身體已好多了,你不必掛念,聽說你有了身孕,宮裡事務不算繁雜,你不要太累。孩子的名字可有想好?畢竟是我的繼任者,我來取名也不算逾矩,因爲不知是男是女,所以我取了一個“琅”字,這孩子就叫做華琅吧。
方琮將墨跡乾透的信紙小心折疊起來封入蠟丸,喚來信隼送了出去。方琮看着信隼消失在天空彼端,不由得鬆了口氣:下次再看到這小傢伙應該就是在別的地方了吧?其實,如果玉凝能和華琰過得好,那麼她是不是也可以徹底放下這些負擔了呢?若是他們夫妻同意,她是不是可以把華琅要到身邊撫養成人,然後直接讓那孩子成爲下一任的玉華宮宮主,而她則可以自由自在地繼續生活?想想都覺得很不錯呢。方琮笑了下,不過華琅現在還小着呢,最起碼也要等到孩子會走路的時候再說這些也不遲……
水色來送點心的時候就看見方琮一臉放鬆地笑着,帶着許久不見的安寧淡然,她輕步走過去也跟着柔聲笑道:“主人再想什麼呢?看起來心情頗爲輕鬆的樣子。”尤其華琛告訴她的不是能讓人放鬆的消息。
方琮笑着將自己的想法說了,水色聽了眼睛也跟着亮了起來:“若能如此果真極好!華琅,嗯,無論男女都能喊的名字,小名就叫小琅,好聽又好記!這孩子若是能養在主人膝下才是所有人的福氣。可是玉凝很疼孩子的,不然也不會遇到那樣的禍事被雲璟副祭司大人救下,奴婢只怕她捨不得……”
方琮擺擺手:“那孩子怎麼說也是我的繼任者,早晚都會養在我身邊,與其讓他一輩子拘束在玉華宮還不如隨我走遍天下,歷練一番再回去更好。華琰不是傻子,若是他真心愛玉凝,必定會很重視這個孩子,而我的提議對誰都有好處,他一定不會拒絕。等那孩子長大了,我就不用回玉華宮了,多好。”
水色咬着嘴脣想了好半天才低聲道:“那若是華琰不重視那個孩子呢?”
方琮看着小心翼翼地水色就笑了:“華琰那種性子的人,應該不會讓自己不喜歡的女子生下他的血脈骨肉,所以我想他一定會很重視這個孩子的。不過你說的也對,凡事都有個萬一,其實我覺得若是華琰不重視這個孩子,那麼他更會同意我的這個建議,畢竟我帶走孩子對他是百利而無一害,對吧?”
水色一開始想說的不是這個,可是現在聽着方琮的說法又覺得無論怎樣華琰似乎都會同意讓方琮照顧這個孩子。宮裡有玉凝華琰照顧着,主人又有他們陪在身邊,更有一個小豆丁戲耍做伴,一路上還能遊山玩水,這樣的日子確實比在玉華宮拘束着好過百倍,想想也挺美好的……
方琮一指頭戳在水色腦門上:“我知道你高興,不過傻笑露出來了。去忙吧,告訴廚房今天晚上多添些好酒好菜,就當送行了,明天早晨他們一概不許出來,我不喜歡讓一堆人看着我走開。”
水色點點頭:“知道啦。”
方琮道:“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嗎?咱們這次是往南邊走的,那裡雖說比亞城暖和但冬天陰溼的厲害,該準備的香料和藥品可不能拉下,衣裳首飾一類的倒是可以到了那邊再準備。”
水色聽着她這樣說就開始笑:“主人,您要不要先回屋睡會兒?奴婢擔心您今晚吃了飯可能睡不着。”
方琮眨眨眼,她是不是有點太雀躍了?照這麼看,今晚她真的有可能會睡不着……想了想方琮搖頭道:“還是不必了,明天在馬車上可以睡一整天!不怕!對了,今晚把店裡的人也請過來吃飯。”
水色應了一聲,笑着去了。方琮吃了兩口點心又開始傻笑起來。等到了晚上,一堆人酒足飯飽各自回去休息,方琮也睡下了,出乎意料得一夜好眠。次日早早起身梳洗,換上了便於行動的衣裳和大家吃過早飯,方琮就帶着人出門,行李昨天晚上就都裝了車,這會兒只要帶上一些隨身的物件就能出發。
照舊是漁火駕她做的那輛車,馬車早就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大門外,只等着將她定好的幾個箱子搬上去。緋流拎着一個很沉的大盒子艱難地從內院門外挪了出來,漁火正站在門口看着水色清點箱子,擡頭瞧見緋流的窘況便直接過去幫忙。水色覈對了箱子的數量直接落鎖,擡頭瞧見華琛正對着自己招手,她想了想就皺着眉頭過去了。
方琮甩着自己的小包袱出來的時候就瞧見這麼一副場景:漁火幫緋流提重物,緋流在一旁小心跟着;華琛跟水色咬耳朵,水色那張臉都快皺成了包子。方琮嘆了口氣,繼續甩着包袱往外走剛到門邊就猛地收住了腳,甩到一半的包袱沒了支撐的力道斜斜的飛出去砸在水色腳底下。
水色彎腰撿了就要送過來,方琮一聲厲喝:“都別過來!”
水色一呆,臉色發白:上一次方琮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是發現雲璟副祭司墜崖連屍骨都收不回來,這次是爲了什麼?!華琛站在最外邊,只能瞥見半扇大門外的情景,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方琮全神戒備的樣子讓他也有些驚慌。